进重庆如读《水浒》,至成都如读《三国演义》
——李元胜
文化受经济和自然地域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巴渝文化的粗犷是因为人们居住在险恶的自然环境中的,他们是在同自然的抗争中得到生存的。而居住在川西平原的人就不一样。相对安全舒适的自然环境使他们有可能把与自然的关系放在次要的地位上,而更重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端地说,古巴渝人的主要对手仍是自然,而古蜀人主要对手却是人。这恰好是人类历史发展的两个必然的阶段。
渝州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仅近代而言,明末清初,张献忠所率农民武装与明军清军在此交兵达18年后之久,接着是吴三桂叛清入川,战火吞没了6个年头,造成近代巴渝文化难以弥补的断裂。相比之下,川西平原却有了更多的修生养息的时间,武侯祠、杜甫草堂没有遭遇到重庆文物那样的毁灭性破坏。这些历史不可能不积淀在两个城市的各自民间的风俗的心理中,影响人们的气质和性格。作为一个水码头,重庆居民又自然养成了性格中的江湖气。而成都人却可以在平静的日子中培养着自己的智慧。
巴蜀文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溯流而上,众所周知的狂热而强悍的巴渝舞,是巴文化尚武精神的明证,是巴渝先人内心的金戈之志的外在形式。冬笋坝出土的古兵器,不事雕饰,而具有较强的实用性,朴拙中蕴藏一种力量。但在蜀文化的源头,今天的四川广汉三星堆,令人惊叹的却是墓群体现出的庄重气度,严谨秩序。三星堆出土的青铜面具夸张而机智,共分6层的东汉摇钱树,每片铜叶都被极有耐心地制作成钱币、车马,精致的技艺无懈可击。由此看来,如果把巴渝文化比喻成冲突在川东穷山恶水中的力量之舞的话,则蜀文化就是川西平原上久久徘徊着的一缕宁静而轻盈的炊烟。当然,那时各自的经济背景有所不同。
在重庆和成都都属四川省两大重要都市时,世界上很少有像这两大城市那样,给我们呈现出如此奇特的面貌:它们同属一个地域,同属一个行政区域中仅有的两大城市,相隔也不过几百公里,但两座城市的脾气血性却是迥然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说气候:重庆燠热难耐,成都凉爽宜人;说地形:重庆山高路不平,成都一马平川;说人的性格:重庆人火爆耿直,成都人细致绵软;就连饮茶也相反:重庆人喝的是浓冽苦涩的沱茶,成都人却喜欢喝芬芳袭人的花茶。
说到茶,重庆的茶馆,大致是老人聚集或行路人歇脚的场所,高靠背竹椅是没有的,只有方桌和条凳。喝茶的人不是坐,而是蹲在条凳上脸红脖子粗地“抬杠”。除了急脾气的重庆人,有谁会这么不安分地蹲在条凳上呢。
成都几乎每个胡同里都有茶馆。与重庆不同的是,其多用高靠背竹椅,成都人随时可能坐下来,悠闲地半躺着喝茶,慢吞吞地聊天。在成都坐茶馆,便是坐在一种清醇而隽水的文化之中。茶馆捕排茶碗、盖、盘、动作夸张,“当、当、当”的声音铿锵悦耳。掺茶水的伙计手挽滚烫的开水壶,神色自如地穿行在茶客中,时而手腕一抖,那细细的开水便激射而出,在空中形成一条好看的弧线直通茶碗,冲得茶叶嘀溜溜地打旋。待茶掺满,那弧线好似剪刀剪断般嘎然而止。这些程式化的技艺有一种明显的表演倾向,使人感到成都人在这普通的享受中也有所寄寓。这样半躺着的姿势可以看作是蜀文化散漫优雅的姿势,是躺在沙滩上享受生活的姿态。
在重庆,火锅一统天下。据考证,火锅的最早食客是码头的下力人,材料是几乎没人问津的牛下水,这些混为一锅的煮法快意而粗糙,因而深受他们欢迎。火锅在重庆能够顺利登上大雅之堂,使各界人士趋之若鹜,说明这种豪放的食用方式与多数重庆人是很对路的。而火锅到了成都,却立即衍变成了一串串精致的“麻辣烫”,行人花很少时间,也能浅尝辄止,更符合成都人耐心而考究的品位习惯。
人太年轻的时候,一颗心总是向上的、奋进的,与重庆这个城市特有的热烈张扬的氛围总是合拍的。所以重庆也特别容易孕生出精神气盛、满怀壮志的少年。而成都却闲适平静,一心一意过小日子,全城似乎处处洋溢着淡淡的肥皂气息。寻常百姓家的少妇提篮子上小菜市场,买了一块生猪肉,一斤水豆腐,末了也选上一束鲜花搁面上。“难道如此实际过日子的人也会有浪漫的情怀、飞逸的精神?”。
也许还要再过许多年,生活才将告诉心高气傲的我,一直不屑的世俗生活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两辆公共汽车上不同的景观也颇有意思。早年重庆的公共汽车拥挤全国有名,车上的售票员却有本事在密密麻麻的人挤人中杀开一条血路,挨个拍着肩膀售票。尤其重要的是:甭管多挤你休想逃票,不买票不行,少买了两站地也不行:“两路口到了,你下,还有你俩……什么?不下?补票!”满满一车人,挤得鼻子眼睛都没有了,竟然还分得清谁少买了几分一毛的票!也有拍错了肩膀的时候,人家是买了票的。也不道歉,两眼直直地走了过去,其理直气壮的心理基础是“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成都的公共汽车却是另一番风光。成都地处四川盆地之底部,川西平原一马平川,交通工具以自行车为主。公共汽车比重庆宽松许多。但即便如此,早年成都售票员也极少下座售票,大都懒洋洋地趴在窗口,一副管你爱买不买的神态。由于自己不下座售票,就不能底气十足地查票,甚至也懒得查,任乘客来去自由,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似乎不能全用懒散、不负责来解释了。同样面对工作辛苦、地位不高的现实,成都售票员是以一种平民似的傲慢来平衡心理:“老子不爱侍候你。”
在历史上,巴出将,蜀出相。所以现在重庆人在大卖“巴将军酒”,而成都人则在叫卖自己的“文君酒”。虽然个性迥异,但在西部开发的大潮中,这两座西南重镇的作用都是举足轻重的,前途都是不可限量的。在城市建设规划意识日益加强的西部,这两座大都市的房地产业也都同样充满了最多的机会和活力。只不过在市场特征和运作特色上各有千秋罢了。
从文化渊源底蕴来看,重庆远没有成都厚重,重庆,最大最热闹的历史景点,就是《红岩》中记录过的歌乐山渣滓洞革命烈士们斗争过的地方。在那里,你感受到的是壮怀激烈的铮铮铁骨和九死不悔的火热激情。成都是个历史文化名城,从千金难买其赋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逸事,到武侯祠、薛涛井、杜甫草堂、石室中学……你到了成都,总有看不完的文人古迹,有抒不完的怀古幽情。
这种历史文化性格表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行为中,就形成了成渝两地有趣而鲜明的对比——最典型的就是广为流传的“重庆的女人像男人,成都的男人像女人”。
在重庆,你不能太粘粘糊糊、优柔寡断,你得学会果敢豪爽,还有大大咧咧。当然,你的房子可不得因此而粗枝大叶了。
而成都却是个温柔乡,温柔乡里讲究的是从容和勾兑,所以在成都做房地产,你得学会绵里藏针的做事风格。
重庆,农业色彩的浓重是自不待说的。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直辖市,事实上背负着最大的农业人口负担。由于这里“山高坡陡坑深”,生存条件艰难,所以民风强悍;又由于朝天门码头文化的开放性影响,使重庆人也具有着天生的乐观幽默性格。
成都的文化特色,使得她成为一个怀旧色彩很浓的地方。这种怀旧,事实上流露着成都悠久的农耕文明的的气息——成都人普遍缺乏竞争意识,却对“农家乐”度假方式情有独钟。这大概是因为这里的生活太容易太舒适,没有压迫感,所以只有极少数本地人才能感受到这种生活方式所产生的那种“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以至于在成都有大作为者一般以外地人居多,而成都人只有逃离这个安乐窝后才能在外地大展宏图。
重庆由于其城市的多核结构,消费群体分散化,加上高山大川的特殊地形限制,难以形成大规模的开发态势。所幸的是,世代有着“太阳出来喜洋洋,挑起扁担上山冈”的吃苦耐劳精神的重庆人也一贯精于学习,“走出去,请进来,”只要做好,不惜代价。
作为久享盛誉的天府之国,成都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使成都人无须含辛茹苦就可以丰衣足食,怡然自得。于是在这片悠然的土地上,悠闲的生活就成为了文化艺术充分发育发展的温床,文人骚客多如过江之鲤。艺术家多的地方,必定是品位、格调盛行的地方。成都人细腻多样的艺术性追求,表现出来就是讲究新颖与个性、讲究出新出彩出奇。
重庆人胆大、心直、外向,多些叛逆的江湖气而少些规矩和儒雅。成都人聪慧、灵活、内敛,多些守成的市井味而欠些率真和胆识。在重庆的比武场上,从不见来自成都的雅士;而在成都的比武场上,冲锋陷阵者却多是重庆来的好汉们。
成都自古得天独厚,几无旱涝天灾。此地商事发达,四面八方的民众皆以能到成都居住养老而满足。历史上成都也七次遭外省人割据而拥(公孙述、刘备、李特、王建、孟知祥、明玉珍和张献忠)。无论风云如何变幻,成都始终是一个十足的“安乐窝”,成都人总是镇定自若“稳得起”。秦汉时关中人说“少不入川”,就是怕年轻人来此地,会消磨人生的斗志,销蚀奋进的锐气。
重庆与成都相反,大山起伏、两江环抱。在重庆建1公里路的成本在成都可建7公里。在以往那些交通十分不便的年代里,重庆人一直在挣扎中生存。苦是苦些,却不乏昂扬斗志,与山斗,与水斗,也就斗出了重庆人今天特有的刚毅。元代的重庆人在钓鱼城抵抗元军达36年而不降。
重庆的城与成都的城大不一样。重庆是座山城,出门是山,举目是山。重庆人建房不讲朝向,也无法讲朝向,见缝就插针。也就因为这样,重庆城在钢筋水泥的拼命堆筑之中炼就了峥峥阳刚之气。成都一马平川,无灾无险,筑路和建城都十分容易。成都的城市建设如同成都人的生活一样潇潇洒洒,每年都会建好些路、改造好些路。然而无论怎么建设发展,成都的城市总显得那么平实和阴柔。既便高楼座座,也显得亭亭玉立。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相隔不过数百公里,乘飞机只要半个多小时,巴渝重庆和西蜀成都两地的文化差异却如此之大。蜀地的成都人和巴国的重庆人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比和较劲。盛产高人奇士的成都,和广出英雄豪杰的重庆也很爱把自己与对方作对比。
巴山与蜀水不同的文脉所孕育出来的两座城和两种人竟有几乎全然不同的文化品格,甚至有科学家研究发现——成渝两地人群的血质特点也迥然有异。华莹山和长江养大的重庆人有如高山大川,壮心浩荡。川西坝子和都江堰娇惯的成都人恰似小桥流水,风情万种。重庆似一曲跌宕灼突的山河赋,成都像一首温婉秀丽的抒情诗。成都人太满足成都,哪里都不愿去,走遍天下还是觉得这个“舍南舍北皆春水”、“锦城丝管日纷纷”的成都好。
巴人武至元戎,蜀人文达魁首。位于川东山地、两江交汇之处的重庆,原为古代巴国的首府。其文化传承来自于山民、码头而至袍哥,从来就尚武勇而轻文柔。从古巴国蔓子将军、三国时巴郡守将严颜、明末巾帼秦良玉、辛亥革命时的邹容,到共和国十大元帅中四位(朱德、陈毅、聂荣臻、刘伯承)——均出自重庆。
总体而言,重庆的创造冲动是比较强的,但根底较薄的事实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她的创造力。而成都则是一个很讲究精致的城市,很能赶时髦,所以像火锅这东西,由重庆人发明,却由成都人把它光大到全国。由于风格的不同,成渝两地人有时会互相轻视甚至诋毁对方,但正如一母同胎的兄妹一样,虽然已然各自独撑自己的天空,依旧保持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亲缘”关系,现在虽然存在着相互竞争关系,其实依旧是一对遥相对望、遥相呼应的亲密伙伴、亲密兄弟,这实际上就是源远流长的“巴蜀情结”。
四川人生活在盆地里,人越多,质量越差,只能满足基本的生存需要,因此注重实在、实惠、实利。但是另一方面,四川人好动,向外发展,追求新奇、创造,但不严密,不持久。在历史上,四川每几百年要出一个百科全书式的文化巨人,与四川人学习中原人的思维方式有很大关系。最能反映四川人思维方式特点的是:用力、机巧,最不适应现代文明,固守故辄,因循守旧,线性思维等等。
如果说,广东是中国开放潮头的翘楚。那么陕西就是中国传统文明的代表。从半坡文明开始,这里就是中华文化的发源地。西周,西汉、隋、唐等中国历史上值得骄傲的时期,都以这里为都城。在这里,你的思古之幽情才真正找到了寄托。
在西北各省中,陕西也是文化最为发达的省份。西安高校林立、人才济济。陕西人给人的总体印象,是朴讷温厚而又爽直豪放,秦腔高亢激越,信天游悠远单纯,都反映了陕西人的某些特点。但相比之下,陕北人在陕西人中,显得更憨厚直爽,待人热情,陕南人却又比陕北人要“精”一些。
陕西文人才情充沛,文坛上的“陕军”出手不凡,贾平凹,陈忠实,路遥等人的作品虽非绝世佳作,却也颇有可观。传统是陕西人的财富,也是陕西人的负担,它使陕西人往往保守偏执,而现实中的落后与历史中的辉煌又给陕西人很大的失落感。在陕西,陕北似乎是出美女的地方,“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陕北小伙子高鼻深目,即使土气的衣衫,也掩盖不了他们的英俊的容颜;陕北女孩温柔顺从,但内心刚烈,炽热如火,往往以柔功把丈夫控制得服服贴贴。
“老陕”是对陕西人“生、蹭、冷、倔”精神徽号的一种乡土味很浓的表达。他们不满意自己这种粗砺,有点自嘲,又想掩盖,转而成为自负。蚤子既然飞到自己头上,也就变成好虫虫了。这样,“老陕”的称谓便带着一种自大、一种苦涩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