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中午,辰山村的黄氏乡亲相继来到黄氏祠堂,喜笑颜开地欢迎黄如论先生衣锦还乡。接着,黄如论先生根据辈分的高低和血缘的远近,向黄氏宗祠的亲人赠送从菲律宾带回来的礼品,当然还有多少不等的人民币。很快,前来欢迎的黄氏族亲吃完饭、喝完酒,拿着外国生产的礼品和人民币高高兴兴地离去了。可是,我们的传主——黄如论先生这个“散财童子”却高兴不起来。这时——也只有这时他才会发出这样的自问:
“如何才能让乡亲们全都变成‘散财童子’呢?”
是日夜,黄如论先生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了!大家挤在那两间小木屋里,尽情地享受喜相逢的快乐。最后,当他真诚地询问长辈们需要什么的时候,只见一个个满面的笑靥猝然之间消失了!有的说儿子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现在还没有钱盖房子;有的说女儿应该出嫁了,也没有钱置办嫁妆;有的说自己上年岁了,既没有钱看病,也没有钱翻盖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也没有钱给自己准备一副棺材板用当地的一句俗语说,“真是太穷了,家里剩下的只有喝不完的海风!”这时——也只有在这时他才真正地醒悟到:“单凭自己赚到的钱,是不可能改变辰山村黄氏宗亲受苦的命运的,更没有可能摘掉辰山村贫穷落后的帽子!”日后,我获悉这些情况之后,本能地问道:
“那时,你想出解决的办法了吗?”
“没有!我只有默默地求索。”
“你听说过乾隆皇帝登泰山的故事吗?”
黄如论先生微微地摇了摇头。有顷,他又操着文人的口气说道:
“柱子哥,我孤陋寡闻,愿听其详!”
泰山是五岳之首,或曰五岳之尊,历朝历代的盛世皇帝都要到此封禅,借以诏告臣民:君临天下。当年,乾隆皇帝自视是盛世明君,学着前朝皇帝的样子登泰山封禅,借以宣示自己的德威。为了慰藉天下的庶民——尤其是被称为流民的叫花子,朝廷公然宣称乾隆皇帝将在盘山路上施舍金钱。美其名曰“散福于民”。封禅那天,乾隆皇帝的随行浩浩荡荡,每人手里拿的都是供“散福于民”的金钱。乾隆皇帝从孔子登山处开始,每向前走一步路——或登上一个石阶,就有数十名乞丐伸出双手要钱。接着,他从随侍的手中接过金钱,笑着散发到每个乞丐的手中。就这样,乾隆皇帝一边饶有兴趣地登山一边“散福于民”,希冀自己这次封禅之举名扬四海,永驻史册。但是,实出乾隆皇帝所料的是,他刚刚登到泰山的半山腰,携带的‘‘散福于民”的金钱就全部散光了。当他再顺势沿着盘山石路向南天门一看,只见弯曲的山路上挤满了伸着双手的乞丐,不停地喊着:“乾隆爷恩典!乾隆爷恩典”他转身再一看两手空空的随侍,十分败兴地说一句:“打马下山丨”后人为了纪念乾隆皇帝这次封禅之举,就在泰山半山腰建了一座牌坊,名曰“回马岭”。
黄如论先生似乎听懂了我讲的乾隆皇帝登泰山封禅的故事,颇有感触地说道:
“你讲得好!我黄如论绝不做当代的散财童子,也没有乾隆皇帝‘散福于民’的财力。”
“你打算怎么办呢?”
“只有建房,才能实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只有办实业,才能为千千万万的穷苦百姓找到真正的脱贫之路。”
“这是你当时的想法,还是日后的结论?”
“都不是!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帮着老家的父老乡亲快些过上好日子。”黄如论先生说罢沉吟片时,又低沉地补充道,“如果说我去菲律宾是为了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那么这次回国考察使我认识到,我一定要为改变家乡的贫穷面貌出把力。”
黄如论先生讲的这番话令我震撼,因为我从中感到了他努力赚钱的目的发生了改变。直言之,他已经从单纯地为自己向着为乡亲们转化。在今天看来,尽管他这种转化还不是一种自觉的行为。
接下来的日子,黄如论先生有目的地走亲串友,想多了解一些家乡变迁的情况,希望能找到为家乡脱贫的办法。用当时最时髦的话说,找到最理想的投资商机。说句实话,他在家乡了解的越多,心情就越是沉重,他不仅清楚自己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赵公元帅,而且也明白了靠恩典是解决不了乡亲们的贫穷问题。
很快,黄如论先生回国投资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他曾经工作过的连江县和罗源县。当年,跟着他打石头、盖房子的乡亲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争相询问他在菲律宾创业的情况。当他问起一些弟兄们的情况之后,方知有的偷渡去了国外,至今没有音信;多数留在家种地,继续过着苦日子。他不解地问道:
“你们为什么不到福州、不去深圳赚钱呢?”
这些慈厚的汉子们竟然答说自己没有赚钱的能耐。
“你们不都是建筑之乡的子弟,全都有一手盖房子的技术吗?”
“对!”其中一位十分老成的汉子低沉地说道,“俗语说得好,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我们虽然都有手艺,可就缺少像你这样一位领头的人。”
接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向黄如论先生讲着脱贫致富的办法。概括起来,就是下边这样几句话:
“你回来还是盖房子吧!我们都是一把好手,铁了心地跟着你干,保你能赚大钱,我们也能快一点脱贫。”
这些发自肺腑的建议’恰好和黄如论先生回国投资房地产业不谋而合。同时,他还从这些话中感到了某种信心。
黄如论先生回国投资房地产业的首选地是福州。行前,在黄氏祠堂举行了一个告别宴会,他双手捧着勘满醇香美酒的酒杯,真诚地说道:“乡亲们!我黄如论是你们的兄弟,无论走到哪里也不会忘记你们!请举起手中的酒杯,为福州大街上有我们马鼻人盖起来的高楼大厦,干杯!”
“干杯!”
黄如论先生满怀回国创业的豪情告别了故乡,遂又乘车向着古城福州前进了。是5月下旬的天气格外燥热,还是不祥的国情变化令他不安?简之,一路上他难以集中精力思考在福州投资房地产的事情。开始,他从皮包中取出一沓《人民日报》,研究近一个月来在北京、上海等地骤起的学生风潮;接着,他又向司机询问福州城里有什么情况。当他获知福州也有不少学生上街游行、贴大字报以后,竟然想起了14年前的“文化大革命”。虽说他坚信中国不是东欧诸国,北京也不是华沙和布拉格,但是,只要和他回国投资联系起来,心中就会生起一层愁雾。
福州,是黄如论先生十分熟悉的地方,这里有着他终生抹不去的很多记忆。也有许多以前在“文革”中相识的朋友和一些曾经的故交。因此他经常和这些人见面、聊天,以了解福州10年来发生的变化。但是,每每谈到有关他回国投资话题的时候,这些朋友们几乎都是异口同声地说:
“再等等看吧!”
黄如论先生自然明白“再等等看吧”的意思,可是他绝不相信中国会像东欧诸国那样容易变天,他依旧我行我素,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在福州考察,寻找发展房地产业的最佳商机。从此,黄如论先生就有意识地融人社会各个阶层,深人了解国内发展的最新动态,同时也注意与当地政府搞好关系,为以后的开展投资做好前期的铺垫。令他不解的是,饭桌上,与会者无一例外地都说些冠冕堂皇的官话,称道他回国投资功在国家,利在民众;私下里却光打雷不下雨,并不着急“招商引资”,却还有自己的小算盘。概括起来,这些人不是请黄如论先生帮助办理出国手续,就是希望在黄如论先生未来创办的企业中谋个一官半职。前者美其名曰捷足先登出国去,后者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在这期间,有一位在官场混得很不错的官员找上门来,请黄如论先生吃饭,酒过三巡之后,他竟然毫无顾忌地说道:
“黄先生,你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请允许我明言相告,只要你我携手,就可以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
黄如论先生自然明白这位官场朋友请客的目的,也清楚他说的轰轰烈烈的事业是什么。但是,他有着一颗正直的良心,也有着自己崇尚的经商道德,绝不干那种违犯国法、坑害百姓的事。为此,他十分坦然地讲了如下这段话:
“我回国投资的目的,是为了报效国家,为民造福。我做人的信条是:慈生我心,善行天下。在此前提下,我愿意和所有的朋友共创大业!”
这位官场朋友听后悻悻然地离去了。
后来,我在《黄如论书法集》中见到了笔走龙蛇、气势如虹的八个大字:慈生我心,善行天下。
也就是这位官场朋友离去不久,中国大地上爆发了那场被称之为“动乱”的事件。多年之后,黄如论先生讲过这样一段令我难忘的话:
“当时,福建的局势很混乱,火车也不通,工人罢工,学生不上课,大有天地从此倾覆之感。但是,我照样呆在福州,若无其事地观察局势的发展。我在菲律宾马尼拉的太太却急坏了,接二连三地发了13道金牌叫我回去,说大陆乱了,在那里不安全。我安之若素,电告家人,一切都好,没有什么危险。”
“你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呢?”
“第一,我相信中国共产党没有那么容易就失败;第二,我还是相信他们的政权是稳固的。“文化大革命”搞了10年,一声令下,全国不就很快安定下来了吗?”
“那时,你还想回国投资吗?”
“当然!”黄如论先生说得是那样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