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杰克·伦敦:热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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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马普希的房子(3)

可是,到了三点钟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了。到六点钟,天上变得无风无息的,她还是昏迷得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她给冲上了沙滩,她才惊醒过来。于是,她就把皮破血流的手脚插到沙地里,在倒流的波浪里撑着向前爬,一直爬到海浪冲不到的地方。

她知道她到了什么地方。这一定是那个叫做塔科科达的小岛。这儿没有礁湖,也没有人烟。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只能靠那几个曾经帮她浮在海面的椰子生活。它们使她有了吃的喝的。不过她并没有尽量地喝,也没有尽量地吃。她知道能不能得救很成问题。

她看见了救生汽船正在水平线上冒烟,可是,能指望哪一条救生船会开到这荒无人烟的塔科科达呢?

到了第十天,她已经吃完了最后一个椰子,她渴得人都萎缩了。她勉强在沙滩上走着,想找到几个椰子。奇怪,尸首冲上来这么多,椰子一个也没有。照理,浮在海里的椰子当然比死人多得多!

最后,她就放弃了这个打算,筋疲力尽地躺下来。末日已经到了。除了等死以外,一点指望也没有。

后来,她从一阵昏迷里醒了过来,慢慢地发觉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尸首头上的沙红头发。

海浪把这个尸首向她冲过来以后,又把它拉了回去。他翻了一个身,她才看出他没有脸。可是,这种沙红头发看起来却有点熟悉。

一个钟头快过去了。她并没有费心去辨认他是谁。她是在等死,因此,这个可怕的东西本来是谁,跟她毫不相干。

可是,过了一个钟头以后,她却慢慢坐起来,瞪着这个尸首。一个异乎寻常的大浪已经把它甩到了普通的浪潮够不到的地方。是的,她没有认错,这就是李微,那个德国籍的犹太人,也就是买下了那颗珍珠,乘上“希拉号”把它带走的人。

看起来,这一点是很清楚的:“希拉号”已经完蛋了。

她朝着那个死人爬过去。他的衬衫已经给撕掉了,她可以看出他腰里缠着一根放钱的皮带。她屏住了呼吸,解开那些搭扣,想不到轻轻易易就解开了。她连忙拖着这根皮带爬过沙滩。她把带子上的口袋一个一个地打开,可是全都空空的。

他究竟把它藏到哪儿去了呢?在最后一个口袋里,她终于找到了,这是他这一趟买到的第一颗,也是唯一的一颗珍珠。她于是又爬了几尺,以便避开皮带的臭气,然后仔细地瞧着这颗珍珠。

这正是先前马普希捞到的,而后来给托里基抢走的那颗。她又估量着它的分量,温存地把它滚来滚去。可是她看不出它有什么内在的美,她所看到的,只是马普希、特法拉和她的脑子里精心结构的那所房子。每逢她瞧见这颗珍珠,她就会看到那所房子的一切,包括那座挂在墙上的八角挂钟。有了这样的房子,才值得活下去。

她又等了八天,希望救生船来救她。在这段时间里,她用她所能找到的一切椰子的纤维,还有她的裙子上所剩的一切,编成绳子,把那副平衡架重新绑在独木舟上。

这只独木舟已经破裂得很厉害,她怎么也不能修得它完全不漏水;她只好用一个椰子壳做成一个瓢,放在船上当做舀水的工具。

到了第十八天,她趁着浪潮,在半夜里把那只独木舟推下海,动身回希库鲁。

她本来是个老太婆,艰苦的遭遇已经耗尽她的脂肪,现在只剩下皮包骨头和几条肌肉。那只独木舟又很大,得由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划才成。可是岛上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只好独自一个人用一根代用的桨来划。而且,这只独木舟已漏得很厉害,她的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得用来把水舀出去。

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她还没有瞧见希库鲁,后面的塔科科达已经隐没在水平线下。太阳灼热地照在她的光身子上,蒸发着她身体里的水分。

刚过中午,她在独木舟里站起来,望到了希库鲁。那许多茂密的椰子树都不见了。她只看见一些零零落落、彼此相隔很远的残株。

这景象鼓舞了她。她没想到会离它这么近。海流正在把她推去。她拗着水势划过去,桨上嵌绳子的齿痕已经磨平了,她隔一阵就得把桨重新捆紧,这要费很多时间,此外,她还得把水舀出去。为了舀水,她在每三个钟头里,总有一个钟头不能划桨,而且,她又是一直往西边漂。

日落的时候,希库鲁已经在她东南方三里远近了。她继续奋斗了一个钟头,可是陆地仍然离她有那么远。

她已经给卷到了海流的中央,独木舟太大,浆太不中用,而她浪费在舀水上的时间和精力也太多。此外,她的身体也很衰弱,已经愈来愈不行了。尽管她用力地划,独木舟仍然要向西面漂。

她向她的鲨神祷告了一下,就跳下水游泳了。水果然使她恢复了精神,独木舟不久就被她撇在后面。游了一个钟头之后,陆地显然近了不少。

接着,发生了一件极可怕的事:

就在她的眼前,不到二十尺的地方,一片大鳍正在破浪前进。她沉住气,朝它游过去,它却慢慢溜开,等到到它不见了,她就把脸向下贴着水面,注意地瞧。鳍露出来以后,她又继续向前游。

这个怪物很懒——她看得出。毫无疑问,它一定是在飓风之后,吃得很饱了。如果它非常饿的话,它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她冲过来的。它大约有十五尺长,她知道,只要一口,就会把她咬成两半。

可是,她一点也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它上面。不管她游不游,海流总是在拖着她离开陆地。过了半个钟头,那条鲨鱼胆子逐渐大了。它看出她不会害它,就把圈子缩小,向她逼近,每逢它溜过的时候,它总是贪婪地斜眼瞟着她。

她很清楚,迟早它一定会鼓足勇气向她冲过来的。她决计要占先一步。她现在所想的事情,简直等于拼命,她是一个老太婆,孤单单地浮在海里,饥饿和艰难辛苦已经折磨得她软弱无力,然而,面对着这只海里的老虎,她必须先冲过去,使它不敢冲过来。

于是,她就继续游着,等待机会。最后,它终于懒洋洋地游到她旁边,离她不过八尺左右。

她突然向它猛冲过去,装出攻击它的姿态。它像发疯似的把尾巴一挥就飞也似的逃走了。

可是它那像砂纸一样的皮却擦了她一下,把她从肩膀到肘子的皮擦掉了一块。

它游得很快,圈子兜得愈来愈远,终于看不见了。

马普希和特法拉,正在那种上面盖着白铁屋顶的破片的沙洞里,躺着争论。

“如果你早照我的话去做,”特法拉责备着他,这已经是第一千次了,“把珠子藏起来,谁也不告诉,现在它就会仍旧在你手里。”

“可是,我剖开蚌壳的时候,呼鲁—呼鲁就在我旁边——我不是跟你说了千百遍了吗?”

“是呀,我们今后不会有房子住了。劳乌尔今天还对我说过,如果你没有把那颗珍珠卖给托里基……”

“我没有卖,是托里基抢走的。”

“——他说,要是你没有卖掉那颗珍珠,他会给你五千块法国大洋,那可是一万智利大洋呀!”

“他跟他母亲商量过,”马普希解释道。“她是懂珍珠的。”

“可是现在珠子丢了,”特法拉抱怨道。

“它还清了我欠托里基的账。不管怎么说,我总得一千二。”

“托里基死啦,”她叫了起来。“他们都没听到他那条双桅帆船的消息。那条船已经跟‘奥雷号’和‘希拉号’一起完蛋啦。托里基会把他答应给你的那三百块欠账给你吗?不会吧,因为他已经死了。就算你没有捞到那颗珍珠,难道你今天也还欠他一千二吗?用不着,托里基死了,你总不能把钱还给死人。”

“可是李微也没有付现款给托里基,”马普希说道,“他只给了他一张纸,一张在帕彼特可以兑现的纸条。不过现在李微已经死了,当然付不出,托里基一死,那张纸也跟他一道完了,要说那颗珍珠,它当然也跟着李微一块完了。你说得对,特法拉。我丢了珠子,什么也没得到。现在,我们睡吧。”

他突然举起一只手,倾听着。外面有一个声音,好像有人在用力地、痛苦地呼吸着。一只手摸索到了那张当作门帘的芦席上。

“外面是谁?”马普希喝道。

“瑙瑞,”外面回答,“你能告诉我,我的儿子马普希在哪儿吗?”

特法拉大叫了一声,抓住了她丈夫的胳膊。

“有鬼!”她吓得牙齿打战地说。“有鬼!”

马普希的脸色变得蜡黄,非常可怕。他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老婆身上。

“好婆婆,”他吞吞吐吐地说,竭力掩饰他自己的声调,“我跟你的儿子很熟,他住在礁湖东面。”

外面传来一声叹息。马普希开始觉得高兴了。他骗过了那人。

“可你是从哪儿来的,老婆婆?”他问道。

“从海里来的,”回答的声音很凄惨。

“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特法拉尖声叫着,身子来回摇晃。

“特法拉从什么时候起,睡在别人家里的呀?”瑙瑞的声音隔着芦席传了进来。

马普希用又害怕又埋怨的脸色瞧着他的老婆。是她这一叫漏了底。

“我的儿子,马普希,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不认他的老娘啦?”那声音继续说。

“没有,没有,我没有——马普希没有不认你,”他叫道。“我不是马普希,我告诉你,他住在礁湖的东头。”

纳库拉从床上坐起来,哭起来了。芦席开始在摇动。

“你在干什么?”马普希问道。

“我要进来。”瑙瑞的声音回答。

芦席的一边掀开了。特法拉打算钻到毯子里去,可是马普希把她拉住了,他总得拉住点什么才行。

这两个人彼此争持着,都在浑身发抖,牙齿打战,一面瞪着老大的眼睛,瞧着那个掀开了的芦席。他们看见瑙瑞爬了进来,身上滴着海水,连裙子也没穿。他们连忙向后滚,争着把纳库拉的毯子夺过来蒙住头。

“你总可以给你的老娘一点水喝吧,”那个鬼很凄惨地说道。

“给她一点水,”特法拉用颤抖的声音发了一个命令。

“给她一点水,”马普希连忙把这个命令传给了纳库拉。

于是他们就一齐把纳库拉从毯子底下踢出来。一只颤抖的手放在他手上的时候,他因为感到了它的分量,就完全相信它不是鬼了。

于是,他就爬起来,一面拖着特法拉也起来,几分钟之内,大家全在听瑙瑞讲起她的遭遇了。后来,她谈到了李微,就把那颗珍珠放在特法拉手心里,这样,就连她也打消了成见,承认她婆婆的确还活着。

“到了早上,”特法拉说道,“你可以把珍珠卖给劳乌尔,向他要五千块法国大洋。”

“那么房子呢?”瑙瑞不赞成。

“他会把房子盖起来的,”特法拉回答道。“他说盖房子要花四千块法国大洋。此外,他算还欠我们一千块法国大洋,也就是两千块智利大洋的账款。”

“是三十六尺长吗?”瑙瑞问道。

“对,”马普希回答道,“是三十六尺。”

“当中那个房间里还有一座八角挂钟吗?”

“对,还得有那张圆桌子。”

“好了,给我点东西吃吧,我饿了,”瑙瑞心满意足地说道。“吃完了,我们就睡,因为我累了。明天早上,我们再把那所房子详细谈谈,然后再去卖这颗珍珠。我们最好还是叫他把那一千法国大洋付给我们现款。向商人们买东西,现钱总比赊账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