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天地人心:中国打假治劣备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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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2000年广东质监局对彩电进行产品质量监督抽查,结果让人心寒齿冷:所抽查的私营(个体)企业产品质量合格率均为零。另经2001年监督抽查,南海空调区域性质量问题浮出水面。全省被抽检的48家空调企业产品合格率仅有34.7%,其中26家私营企业的产品合格率只有25.9%。不合格产品都源于南海的“螺丝刀”式工厂。

通过两次前往南海大沥某村电器批发市场暗访,一层神秘的面纱被揭开。一台淘汰的废旧空调,拼凑拼凑,就摇身变成外表全新的“名牌产品”。同样,电脑、音响、电视机等废旧家电一经翻新,也大模大样地流向市场。

该批发市场是珠二角最大的空调集散地之一。约两公里长的公路两侧,密布近七八十家店铺,销售的几乎都是当地小企业生产的不知名品牌空调。我们走进一家商铺,里面空荡荡,只摆放儿台“欧凌牌”。店员吹嘘是德国进口,我们不屑一顾,说这些杂牌不好卖,不知有没有便宜的名牌。店员心领神会,领我们进里屋弓老板见面。老板得知我们是外地人并要将货运到外地销后,立刻拍着胸脯放言:“你要仆么名牌,就给你做什么名牌,做就做进口名牌,因为每一家离得远不易发现。”“一台一匹壁挂空调若使用新压缩机1200元左右,若使用喷漆翻新后的旧压缩机900元。”出语惊人,说得我们全身直冒冷汗这货会不会在路上被查到?”老板又担保我做这生意不是一天两天。”

在另一家商铺,摆放着没有标识的各式空调。我们提出要一批货,但没标识不好卖,老板说只要每套空调加收50元,就将进口名牌的商标、包装、保修单等资料“搞掂”。把商标与货物分开运,安全。我们以担心供货不及时为由,执意要看工厂规模。颇费一番功夫,老板才同意随我们驱车前往。厂区戒备森严,铁架支起一块木板便成了生产线,几把老虎钳、螺丝刀、电焊笔和一台喷漆机就是全部工具。各式旧空调机壳、压缩机堆了一地,工人忙着拼装。我们问如要500台,多少天能供货?”老板哈哈一笑:“别说500台,日产2000台也不在话下!”

街头巷尾,收废品的商铺鳞次栉比。我们目睹一车车满载废旧元器件的卡车驶进把守严密的某五金厂,大铁门立即被关上。我们以洽谈业务为由试图进厂,保安要求出示证件。

我想,这些商铺能在当地立足,背后定有势力为其摇旗呐喊,它不可能在真空里存活。

沥北旧家电制假售假现象经新闻媒体曝光后,引起了国务院和广东省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南海市委、市政府立即开展了密集的不定时、不间断的执法检查。仅第一天行动就依法查扣和没收旧空调及配件、旧电视机及配件、旧音响器材、非法拼装空调、旧传真机等旧电器及零配件40多车。捣毁电视机制假、非法拼装空调和冰箱黑窝3个。移送公安机关犯罪嫌疑人6名。可见,其造假规模“蔚为壮观”。

广东省质监局局长赖天生谈起当时混乱的沥北电子市场,感慨地说:地方保护的重要表现是“山高不怕皇帝远”。国法太远,省里文件也不近,造假分子最怕现管的乡官村官,却认为:“这些不大的官手握大权,能为本乡本土人想着、护着,法律算个啥?”很多区域性假冒伪劣,就这样泛滥起来。

假冒伪劣问题的一次次解决,不是重复生活,而是超越生活。打假犹如一道避风港,在珠三角拓出了发展市场经济的历史经纬。

感悟“花都机”

教训的价值,往往不亚于成功的含金量。

出自广州花都的假冒伪劣某机,曾以低廉价格冲击市场,引发消费者的投诉潮,业内称之为“花都机事件”。

当时南方某报记者来访,要见花都某市场管委会主任,该主任与记者擦肩而过,却称没有此人,惹火了记者,于是写了《主任大人:你能藏多久?》,引起下至各地、上至中央媒体的关注。2000年有关部门进驻花都,整改某机质量问题,中央电视台记者也两赴花都,调査真相。

许多人当时大声疾呼:花都的某机质量问题,如不认真加以解决,花都名声可能因此损毁。这并非言重。任何悲剧的酿成,都是由量变到质变,造假日积月累,不能不令人忧心一个地方的诚信丧失。

下面是中央电视台某记者的采访摘要。

记者广我们在北京一些商场发现著名的某机品牌前有的加了定语,如‘花都市万利达机’‘花都市金正机’,这是为什么?”

成功(化名,福建万利达电子有限公司某部经理)“经调查,一些‘花都市万利达机’‘花都市金止机’不是我们生产的,是花都做的。花都仅1999年影碟机销售量便达到700万台,而大量假冒知名品牌机也源源不断销往各地。‘花都机’是泛指。”

一赴花都探源,造假人理直气壮。采访者与被采访者(花都某影碟机企业负责人)的对话是:

“2000年元旦刚过,我们发现花都有庞大的制作和销售假冒知名品牌影碟机市场。花都的厂家为何如此大胆胃用他人商标和企业字号?”

“我有执照,你说合不合法?人家委托加工,就加工。”

“能看你的委托书吗?”

“不能。”

“注册成新科电子厂是怎么回事?”

被采访者哑口无言。因为有个事实明摆着:已注册在先的是江苏新科电子集团有限公司,“新科”既是该企业字号,也是注册商标。花都的“新科”厂肯定存在商标侵权问题。

成功:“花都机质量粗糙,外壳是铁质,从电源线走过来后直接就通过开关接联,用户如果抻扯,就能把这线扯掉,造成漏电,存在安全隐患,由于每台售价仅有200元,消费者一时难辨真伪,所以销售量惊人。”

郑明(化名、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国家有关法律明文规定,在同一行政区不能有两个重名企业,花都同时注册好几个‘步步高’和好几个‘金正’,是违法。国家工商局《驰名商标的认定和管理的暂行规定》明确从驰名商标的认定之日起,他人把与驰名商标相同或相似文字作为企业名称使用时,只要引起公众误认,工商机关就不能核准登记。”

记者:“这种机器流入市场后,面对每个普通的消费者,而且很多消费者此前不知‘花都金正’和‘广东金正’到底有什么区别。是有意绐消费者造成某种误解,算不算欺诈?”

郑明强调指出这是《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明文禁止的。

记者再赴花都探源,遭到围攻,幸好有惊无险。

1999年,花都机给阐内知名品牌某机造成的损失高达5亿元。2000年1月6口,江苏新科电子集凶有限公司、广东步步高电子工业有限公司、深圳先科电子有限公司、广东金正科技电子有限公司等6家企业组成了打假联盟。此间,中国消费者协会、中国商专利事务所、信息产业部和各大媒体也纷纷声讨、谴责花都机。1月100,国家工商局专门派出督杳组,进驻花都。

记者第一站来到“金正电子厂”,赶巧工商正在这里执法。工商人员说厂方听说中央电视台记者来了,便把通往二楼车间的门锁了不让我们上,没想到把一名工商人员锁在里面了。经交涉打开一扇门,人放出来了。我们再上到二楼,就发生了暴力冲突。”

这时,一人用拳头猛志记者腰部,记者被强行推出门外,只好再去“万利达”“步步高”等企业集中的小区。丁.人正开足马力生产,虽然风头紧,但由于是销售旺季,也没停工。

随后,记者来到当地最大的一家某机企业,看到大批码放整齐的广东先科包装箱,凑巧这时正好有人拎着某机往外走。问他这是刚买的吗?”那人说:“是。”就在要进一步采访这位买主时,工厂负责人恼羞成怒,粗暴地捂住记者的摄像镜头,随后抢夺摄像机。摆脱围攻后,记者冒着生命危险再次来到“新科电子厂”,工厂负责人措乎不及,于是拍下这样的镜头:楼下工商执法,楼上.照常生产。当追到楼下再次采访这位经理时,刚才还说着一口普通话的他,此时却改用粤语,叫人啼笑皆非。

记者广为什么在花都市场整顿中出现那么多困难和波折?是不是对高科技产品或名牌的保护,执法力度不够?”

郑明:“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已建立完善的知识产权保护法律体系,对商标的保护,有《商标法》《驰名商标的认定和管理的办法》;对不正当竞争,有《反不正当竞争法》;对侵害消费者权益的行为,对制售假冒伪劣的行为,有《产品质量法》《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等等。但是,打击假冒伪劣是个世界性难题。我们不仅要制定各种原则性规定,而且要制定具体的操作性规定,要随着市场经济发展及时堵住法律监管中的漏洞,让妄图钻法律空子的人无空可钻。”

花都机曾让花都人不堪重负,蹉跎间延宕数年。

几经折腾,经当地政府及有关部门严厉打击,不断整治,现已偃旗息鼓。花都的市场秩序日趋规范,经济发展也蒸蒸日上。如今诚信经营、兴旺一方的观念,在这座时尚而美丽的城市深深扎了根。

深圳某特大制假售假集团灰飞烟灭记

深圳,是一片改革开放的前沿热土。

邓小平南巡时,曾去深圳先科激光科技公司参观。这是一家引进荷兰飞利浦公司先进生产技术的现代化公司。此后,江泽民、李鹏、刘华清等中央领导都先后来此考察。已载入共和国史册的著名的南巡谈话在深圳首谈,成为中央实施高度开放、加快发展市场经济、强国富民的纲领性文件,给神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变。南巡谈话同样为深圳先科激光科技公司创造了难得的发展机遇。可是,“枪打出头鸟”,类似“先科”这样的名优品牌,却被造假分子假冒得千疮百孔。

如深圳市宝安区某黑工厂,曾公开半公开地假冒“先科”等国内外知名品牌。其假冒产品竟“挤”入菲律宾,“打”入摩洛哥,“不同凡响”。

某晚报记者披露了该厂造假屡打屡犯的违法事实。

2003年1月6日,该记者来到位于宝安区某工业区7座的这家工厂。门口没挂任何牌子,戒备森严。几名下班丁人出厂后,记者和他们攀谈。

“这里生产什么牌子的影碟机?”

一名操湖南口音的工人国内外名牌。”

“产量多大?”

“4条生产线,春节旺季,一天生产7000多台。”

这时,保安来干涉,不许工人和陌生人讲话,工人即回宿舍去了。记者赶到宿舍楼,保安说什么也不让进。

第二天,记者和线人取得联系。线人说,他在该厂包装流水线工作,X厂有自己注册的产品牌子,因质量差卖不出去,就假冒别人的知名品牌。500人两班倒,白天生产裸机,晚上贴牌、包装,早晨出货。厂名和电话是假的,主要销往农村,用几月就会出故障,消费者反正找不到这里来。

线人还透露:该厂生产假冒影碟机每年至少200万台,是深圳最大的假冒影碟机黑工厂。如果每天生产5000台,纯利润20万,一个月450万。即使假货全被查处,罚款仅有儿万,与制假带来的暴利比,是九牛一毛。

2003年1月,某报刊登《深圳宝安区一个造假黑工厂屡打不死》后,引起全国整顿规范市场经济秩序领导小组办公室、国家质检总局、国家工商总局、公安部,及广东省、深圳市的高度重视。

国家质检总局局长李长江立即作出重要批示:

“要以最快的速度,最坚决的态度,最严厉的措施,依法将这些造假黑工厂打死,要以对闰家、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和除恶务尽的决心彻底查处。”

对这起群众反映强烈的特大制假售假案,李长江批示严肃,要求打假要严厉。生于东北的李长江,他那布满岁月风霜的脸庞,他那清朗深邃的双眸,就像白山黑水一样凝重。

当日,国家质检总局执法督查司司长吴清海等立即赶赴深圳,进行督查督办。广东省、深圳市质监局随即派出15名执法人员,着便装进入案发地,控制现场。随后组织50名执法人员,对记者反映的某工业区进行拉网式检查。发现第7栋厂房正在生产本厂品牌的某机。该厂负责人常达、常发(化名)兄弟负案潜逃。经取样检验,某机正常工作条件下的触电危险、绝缘要求和外接软线等安全性能,不符合国家标准。

鉴于该厂屡查屡犯,货值超过25万元,涉嫌构成生产伪劣商品罪,宝安区质监分局将此案及时移交宝安公安分局。工商部门吊销了其营业执照。

1月15日,国家质检总局副局长蒲长城、执法管理处处长马思宇等一行,会同全国整规办马恩中巡视员、公安部治安局张佐良处长、丁商总局办公厅药建英处长,风尘仆仆,一同抵达深圳,与市政府刘应力副市长一起,听取了省市质监局的查处情况,并就深入整顿和规范机行业,完善治本措施,提出了具体要求。

此后,深圳市质监局以市政府打假办名义,多次督请市公安局尽快缉拿犯罪嫌疑人。市公安局派出办案人员专程赴犯罪嫌疑人常达、常发原籍普宁进行缉拿,因二常长期未回原籍,公安机关对其实施了布控。

多年打假实践证明,只要行政执法部门与公安机关精诚合作,就没有啃不下的骨头。

自案发至抓住犯罪嫌疑人,花了一年多时间。深圳市质监局全力协助公安部门调查取证。2003年7月,得知该电子厂被查处后,其负责人可能注册新公司继续制假,市质监局就先后向几十家激光视盘机生产企业进行调查,多方了解情况。2004年3月,掌握了常氏兄弟重新注册了电子厂,并将机体生产厂和包装厂分散在深圳宝安、龙岗两区,大量生产假冒东芝、东芝数码、松下、索尼等激光视盘机的情况。深圳市质监局协同公安等部门经缜密侦查,终于摸清以常达为首的制假团伙的活动规律及各造假窝点。4月1日晚,100多名执法人员对该造假团伙4个生产和包装窝点进行了围剿,查获假冒名牌激光视盘机1171台,假冒名牌标识48种55,2力一个,假冒包装盒80360个,抓获常达等主要犯罪嫌疑人。

经连夜审讯,常达交待了违法事实。查明:2003年1月,常达在其原电子厂因制假被查后畏罪潜逃。同年3月,化名成立电子厂,委派其兄常欣、常明和同乡李方(化名)管理。原料、资金由电子厂提供。常达在龙岗区设立两个加工包装点,一个加工包装牌激光视盘机,另一个包装假冒名牌激光视盘机。电子厂每天生产的裸机运到这里,贴工假冒名牌商标等标后包装,通过广州发往山东、云南等地销售。深圳市公安局对常达等犯罪嫌疑人进行了刑事拘留,将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该造假集团的特征明显:选址隐蔽,行动诡密,制假包装点仅有骨干分子知道,反侦能力强;以合法身份掩盖违法行为,该集团生产自有品牌的工厂仅有6人,而主要生产假冒名牌视盘机的工厂却有工人200多名。

结案后,深圳质监局副局长程学源感慨地说什么东西一旦失去了自我,就什么也没有了。一些某机生产企业本来有自己的品牌,不在质量上精益求精,反而弃明投暗,只能是自取其祸。”

采访国家质检总局执法督查司司长吴清海时,他总以一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态度叙说自己。此案一开始,他就要求广东省质监局按照总局领导批示,加强督查督办,从严执法,办成“铁案”。吴清海作为总局打假工作的“参谋长”,对大要案的督査一向雷厉风行,及时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