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大陆型的中国农业经济,派生出来的民族心理的务实精神,是中国文化中民族性格的一个独特特征。正是这种民族性格,才使中国自周秦以来的两千年间虽有种种土生的或外来的宗教流传,但却没有陷入全民族的宗教迷狂和随之可能引起的人间最野蛮、最残酷的戳杀。世俗的、入世的思想始终压倒神异的、出世的思想。
中国的历代帝王,对各种宗教往往取兼容并包的利用态度。宋朝的皇帝即信道义也信佛,元世祖忽必烈东征西讨,见过世面,更是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兼而采之。当然,中国的帝王们总是高踞于宗教之上,向宗教首脑“册封钦定”,而不像欧洲帝王那样,往往需要教皇的加冕,以博取统治的正统地位。政教分离,王权总是凌驾于教权之上的。
中国的老百姓,对外来宗教也是将信将疑,并且对宗教天神持一种“敬而远之”、“存而不论”的实用主义态度。“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需要利用时才供奉之,不需要时则弃置一旁。中国老百姓在宗法制度下,更多的信奉既包含宗教神秘主义,又与社会伦理观念紧密相联的,介乎于自然界与人格神之间的“天”。他们往往把源于父系民族社会的“祖先崇拜”与“天神崇拜”结合在一起。“天地君亲师”一块拜,但核心是“亲”。“慎终追远”成为中国宗法社会的传统社会心理。“孝亲”(孝祖先)成为中国伦理道德的本位。
这样说,似乎过于滑稽了。中国确确实实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宗教可言。在“孝亲”这一宗法意识笼罩下的社会,使中国人不至于成为“六亲不认”、“无父无子”的宗教狂徒。
中国母体文化虽然能从各种宗教文化中吸收众多营养,却很少有人成为纯粹的宗教道德。即使后来成为中国封建社会“圣经”的“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由于它没有创世纪,没有彼岸世界(天堂、地狱),中国文化也无法带有宗教特质。倒是“出世”与“入世”,儒与道、士与隐的互补互摄,才使中国文化系统内部,对于世变能保持平衡。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精神基地。
正是这种以农业经济为生存前提的家国一体的蔑神的宗法社会,才使中国古代文化得以滋生和发展。并在这些社会存在的综合作用下,养育了中国人特定的社会心理,铸成了富于中国风格的社会民族的意识形态。与之相适应的世界观、政治观、伦理观三者合一的思想体系,理所当然地要影响制约着文学艺术的发展及整个民族的审美、文化观念了。
问题出在哪里?这段文字可不可以算作答案?
中国传统文化,自魏晋以后迅速走向繁荣,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即是得益于天竺佛教这一外来文化基因的驱动。随着霍去病的马踏匈奴、张骞、班超出使西域,开通了中国大陆与中、西亚文化交流的“丝绸之路”。据说当凯撒大帝第一次穿上中国丝绸制成的皇袍时,曾使许多欧洲贵族目眩神迷,并不禁纷纷对风物繁庶的遥远中国,产生无限的憧憬。
被欧洲人誉为“大地的鲜花”和“天空的彩霞”,被阿拉伯人誉为“像神话中的仙女一样美丽”的中国丝绸,乃是我们祖先奉献给人类的宝贵礼物。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我们的女性,我们的美女,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拥有了足以将自己打扮成仙女一样袅娜婆婆的霓裳羽衣了。须知,这等衣料,最适于表现、烘托女性形体三围弧度之美了。
或薄亮如蝉翼,或柔滑如脂肤……
丝绸,绝对会使美女富于诱惑力。
魏晋南北朝,战乱频繁,“五胡十六国”。天竺佛教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广为流传,宗教艺术也随之蓬勃发展。六朝到晚唐、宋初,长达七八百年的佛教艺术,创造了空前绝后的佛教雕塑。其数量之多,地域之广,规模之大,造诣之深,都足以与希腊雕塑艺术争辉千古。斯时,西域画风渗入画坛,色彩运用受到重视,来自西域的画家蔚迟工僧,巧妙地将中原传统的笔墨技巧与西域画风结合起来,创作了线色结合而突出色彩立体感的绘画作品,达到“气正迹高”的境界,获得“可齐中古”,与阎立本,吴道子并肩的地位。气魄雄伟、色彩灿烂,作风豪放的绘画(壁画)与那些精美绝伦的佛雕一起,构成了具有东方风采的石窟艺术。
敦煌莫高窟是我国本土所创建的最早的石窟寺。从南到北全长1618米,至今尚有492个石窟。而敦煌壁画艺术是“一条辉煌而绵长的佛教石窟寺艺术锦带”。分布在全国的石窟,都和莫高窟在内容、风格上,一脉相承。莫高窟从北魏到宋元,历代都有经营。它当是一部首尾完整,最有代表性的系统的石窟艺术编年史,又是一部中国雕塑艺术发展史。
1000多年的历史,使莫高窟的艺术丰富复杂。时代和社会的变异,使莫高窟彩塑风格万千变化。莫高窟每个洞内,虽说都有在碧空云中翱翔、神态动人的飞天女神,反弹琵琶、翩翩起舞的乐技等瑰丽的壁画,但洞窟的主体却非壁画,而为雕塑。(塑像达2000多躯,最大的有30多米,最小的菩萨只有十几厘米)
值得注意的是以下几个细节:北魏时的塑像,体格高大,额部宽广,鼻梁高隆,眉眼细长,头发呈波浪状,袒露上身,显然是印度风味。但在神情上,却具有时代特征。那不可言说的神秘微笑,洞悉哲理的智慧神情,摆脱世俗的潇洒风度,无不是魏晋以来阀门贵族所追求向往的美的最高标准。
隋代的塑造艺术家,则进一步突破外来艺术规范的束缚,创造出了自己民族的佛像。在风貌上,隋代塑像面相丰满,降低鼻梁,加大耳朵,脸部线条尽量柔和。秀骨清相,雍容厚重,已经很像中国人了。
唐代,莫高窟艺术达到了顶峰。这个时期塑像完全抛弃了模妨痕迹。面容温和慈祥、神情庄严从容,具有更多的人情味和亲切感。这些佛像大多盘膝而坐。衣的臂褶流利如绘画的线描,但准确地表现了内部丰润的肉体,基本合于人体比例。这时的菩萨,应该算作是美神了。
菩萨像大都是袒胸露臂的美丽女性。她的身段秀美,气度娴雅。眉眼修长,透着明澈、智慧、温柔。小小的嘴唇,唇角带着妩媚的微笑。薄薄的衣裙飘飘欲动,极富于乐感,与其说是佛界的“神”,不如说是隋唐时代现实生活中美丽女性的化身。
而罗汉则表现了男性的刚毅和力量。本尊严肃祥和,阿难朴实温顺,伽叶沉重认真,形象具体而世俗。天王力士群像体现了古代武士庄严勇猛、正直坚韧的性格。裸露上身的雕像,尽可以看到肌肉的凸起,青筋的暴起,关节的强度,显示出蕴藏于内部的即将迸发的力量。令人联想到欧洲文艺复时期艺术大师米开朗基罗的人体雕刻。外来的宗教艺术种子,经过汉民族的文化浸润,终于在中国大地上开出了奇葩。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美男子。如今,我们男模的标准体形,几乎和上述原型相差不多。强调力量和阳刚之美。
大同曾是鲜卑族建立的北魏国都,公元5世纪后半期开凿了宏丽的云岗石窟群。北魏文成帝期间,由昙曜和尚主持,在武周塞(云岗为武周塞的最高峰)开始“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饰奇伟,冠于一世。”到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迁都洛阳之前,主要石窟基本完成,前后花了近40年时间。现存洞窟53个,像1500多尊。
5世纪末,北魏迁都洛阳,在伊水岸边的龙门山上,又营造了一个巨大的石窟群——龙门石窟。从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起,经东西魏、北齐、北周、隋唐,历代王朝在这里连续营造了400多年,东西两山共有2100多窟龛,近10万躯佛像,3600多块碑刻题记。
龙门佛雕栩栩如生,维妙维肖。宾阳洞的本尊,躯体敦厚丰满,外轮廓线十分强烈。衣褶紧贴显露出来的凸凹肉体。菩萨的手臂姿态优雅,丰腴柔软而富于弹性,仿佛冰冷坚硬的石灰岩也变得有血有肉。万佛洞外南壁上方的观音婷婷玉立,婀娜多姿。秀美的头颅微偏向下,左臂悠然下垂,右臂向上弯曲,偎在丰满的胸前,柔嫩的腰肢又轻微地扭向一边,妩娆而不轻佻,娇羞而又飘逸,妩媚而又端庄。据资料记载,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曾参照此尊菩萨,塑造了洛神形象。
极南洞外的金刚力士,举着须弥山的右臂,肌肉暴张,嘴唇紧绷,颈项上青筋怒突。赤裸的胸膛上,两块强健的胸大肌宛如一副铁扇凸起。尤为使人惊叹的是,在肚脐周围和胸腹交界处,乳突着一圈圆鼓鼓的气泡,仿佛一眨眼就会游动似的。据说这是古代武功中,真气行走丹田时出现的梅花肚。太写实、太逼真了。
麦积山因山形如堆积麦垛,人称麦积崖。石窟从公元4世纪北魏宣武帝开凿。现存200多个。因山石不宜雕刻,故造像多为泥塑。大都开凿在峭壁上,靠层层栈道相通。宋代雕塑的观音、文殊、普贤神像,风格清新秀丽,富有生命力。你看她们,面容柔嫩,眼角微斜,秀丽妩媚,文弱动人。优美俊丽的形象绝对是取自真实的人间美女。
哇!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中国的女神、美神原来是以雕塑形式表现的?。
美神她从佛国来。果真如此吗?
我们漫游完姿态万千的石窟佛雕,我们感受到了雕像艺术那隽永迷人的魅力。感叹中国古代雕塑大师高超的智慧和卓绝的创造才能。在世界文化史上,东方佛雕与希腊雕塑并驾齐驱,共同走向雕塑艺术的高峰。但是,希腊雕塑着力表现活生生的人体。而东方佛雕却注重渲染神像的理念,那感觉让你似是而非,总悬着心。
我曾提示读者注意几个细节,当然是有所指,也有道理的。龙门石窟。两个游客站在卢舍那大佛前。大佛面庞典雅丰腴,神情柔美、含蓄飘逸,带着一种超凡绝尘的微笑、宁静地向下俯视。
二人对话很有意思:“不是说有裸体的吗?怎么尽是上半截裸呀?”
“这才是中国艺术呢!含蓄,点到为止。”
“哪儿光屁股了?连肚脐眼都看不清。”
“全让你看清了,还叫中国吗?”
话虽粗,可道理让他给说透了。笔者知识面有限,斗胆说一句“狂言“:在中国,除了佛界的半裸雕像,哪还能找到一件可以和维纳斯媲美的全裸女神呢?
中国的确很难找到一件真正表现人体之美符合女性“三围”标准的维纳斯般美丽、大方、脱俗入境的裸体雕塑。
在中华民族独特的历史文化氛围中,着力表现中国人审美意识的艺术创作,如一簇簇植根于神州大地的春兰秋菊,透散出世界上别的民族所不可能有的中国情调和风味。
让你赏赏味儿就得了,自然是中国人最神妙的形式了,你又何必非死乞白咧地要看个明白?你的脑子呢?您可以运用您那硕大无比的头,进行无边的想象。
中国传统美学的突出特点是“悟”。你尽可以将你对审美容体对象的“体悟”,更多地同表象、情感、想象、理解等心理功能紧密地融合在一起。
艺术创造虽然重视艺术语言等物质媒介和手段,但是绝不满足作品的形象意境本身,而要求意境必须富有启示性和诱发力,最大限度地激发欣赏者的想象力与理解力,去领悟艺术形象的“味外之旨”。
因此,中国古代的艺术、美学,自然而然地具备了形而上的理性精神,重视艺术创作和审美活动中审美主体的那种独特的审美体验和感受。追求气韵意境,而不拘于逼真;重在理解而非再现;经历了由“无我之境”向“有我之境”的迁移衍变。自然是一种灵气氤氲的美妙了。
真正把女神形象注入人生,还是通过宗教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而这种表现又显得拘谨多了。艺术在某种程度上,一开始就与宗教结缘,这就注定了中国人的民族智慧,是东方式的幽默画般的宗教情诣。在中国,有时候人们并不盲目地迷信那些画饼充饥的拜物教,宗教是有名无实的。
中国人是一个求实意识甚浓的民族。总是乐于从世界文化精萃上评价、发现和表现自己的独特审美风范和卓越的艺术趣味。中国人的生产、生活方式不改变,其宗教观念也就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佛教虽然在历史上征服过无数中国民众,但是传统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中国人终于改造了佛教。
这种固有的文化精神,突出表现在造神传统和随意性上。凡是能给人们的现实生活带来好处的(天地鬼神),都可以奉之为神。长此以往各路神在中国人心目中占有绝大的权威。因而,中国的庙宇祭祀的神也就多得不得了:门神、灶神、土地爷、天公、吕洞宾、妈祖、城皇爷、祖宗、菩萨、文殊、观音、弥勒佛、钟馗、老子庙、孔子庙、关帝庙、岳飞庙,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中国人的神,的确是实在的,直觉的。它分明就存在于天地之间,从未有超现实的彼岸世界。中国的传统信仰,虽然有佛、道思想渗入,但天地鬼神的神权地位,并没有发生根本改变,它支配着以往古代中国人的政治生活、文化生活及审美情趣。从而形成了一种浅层的实用主义,具有强大同化力的宗教。它即是中国人注重现实的观念反映,又是中国人世俗生活的精神依赖。
天地鬼神祖宗诸神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占居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而人的地位却最不重要。尤其是女人的地位。人们匍匐在神的脚下,举手投足,一思一念,都要受到神的制约,它不允许有人性、个性的存在,不允许有超越宗教信仰的思想和行为,使人们彻底地失掉了自我,听任神的摆布。
几千年来,这种潜在的奴性,形成了一股几乎无法打破的习惯势力,束缚着中国人的头脑,压抑着中国人的主动性和创造性,而成为思想解放,社会进步的严重障碍。
没有人性精神,没有个性,还会有美妙的人体艺术吗?还会有真正的美吗?
这就是有着几千年文明的泱泱古国,为什么产生不了全裸女神的社会历史、人文、观念的文化大背景。
在中国文化史上的每一次人的观念的解放,都是以审美上的感性的个体生命对社会理性规范的突破为前提的。但是占居中国人审美意识主宰地位的情感因素,却始终停留在政治和道德的不平之情的层次上。因而我们总是进入不了问题的实质。
我们的个体生命经过理性的束缚、社会的压抑、文明的异化之后,最终失却了人类童年时代的最真诚的生命力。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一样,面对高贵、善良、富有理性理想的美神,而无动于衷,这是不是我们的悲剧呢?
美的永恒价值,是作为一个开放时代的信号,她不断唤醒在理性法则,社会规范之中沉睡的感性生命,为人的自由开辟通向未来的道路。
只有审美,才能够使阳萎的他重新振奋起来。我们什么时候能把那块障碍文明的遮羞布撕得粉碎,突破枷锁,获取更大的自由呢?
我们有理由说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