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千古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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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女儿篇(1)

给女儿做顿好饭菜

一到周末,心里就发慌,手上就发急,一门心思想给女儿做顿好饭菜。

女儿还不到八岁,巳经是小学二年级学生了。每天清晨,看她背着大书包走出家门,因其书包之重而致使小小身躯前倾着,心里就涌起一股怜惜之情:唉,现在的孩子也真够不容易的,每天和大人一样早出晚归不说,回到家还要做作业、练钢琴,哪里还有多少童年的欢乐?晚上回家后,可一定要给她做顿好吃的!

可是这决心往往都成了虎头蛇尾的一片暮霭,随着夜幕的降临化作点点繁星。特别是白天工作没忙完或者要赶写稿子,家里的晚饭就只能是煮挂面和速冻包子了。幸亏女儿上的是一所好小学,中午提供营养午餐,能够吃到排骨和饺子什么的,不然长此下去,女儿非患营养不良症不可。

喜的是女儿从小养得粗粗拉拉的,不挑食,吃粗茶淡饭也一样长肉。有时我听她一边说着:“姥姥家的饭第一好吃,学校的饭第二好吃,咱家的饭最末好吃。”一边把“最末好吃”的饭也都乖乖地吃下去,心里就直对女儿道着想谢一感谢女儿小小年纪就懂得体贴我,就懂得她作为我这个忙人的女儿而必须担起早当家的责任(如今不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是忙人的孩子早当家同时,我心里也涌起一阵又一阵内疚和自贸:责备自己不是个好母亲一从女儿出生到现在,我把绝大部分时间都交给了工作和写作,留给女儿的是何等的少啊!

女儿有时也会犯馋,嚷嚷着叫我给她做顿包子或是红烧鸡腿。这在她来说是很自然的,八岁的孩子,正是又好吃又好玩的年龄。对于我来说,红烧鸡腿好办,买来收拾干净的分割鸡腿差不多就行了。可是包子就不那么容易了,从发面,到切韭菜、买肉馅,再到揉面、包馅、上笼屉蒸,没三四个小时就根本下不来,这不是强我所难吗?逢到这种困境,我就只好对女儿说:“你怎么又提无理要求了?”久而久之,女儿竟也找到了对付我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地说:“妈妈,我可又要提无理要求了……”

我哭笑不得,只好把女儿往父母那里打发。姥爷姥姥心疼外孙女,每次都会满足她的要求。于是,女儿每回都吃得红光满面归来,一进门就标点符号也不带打地骄傲地甩给我一个长句式:“姥爷姥姥说你再不给我做好吃的就让我过两天还去他们家吃!"我心里那个酸啊,直酸得喉咙发噎:要说,我爱女儿胜过爱我自己,怎么就一次次地辜负她小心眼儿里对我的那点小小期望呢?八年多的时间2000多个日日夜夜,要是我把编那数百篇稿子和写作近百万字的时间仅仅抽出1/10来,那也能给她包多少包子、烧多少只鸡腿啊!

想到这里,我心里就充满悲哀。痛悔之中,也生出一个雷打不动的决心:起码每星期六晚上,都要给女儿结结实实地做顿好饭菜。谢天谢地,如今几个星期过去,这决心已基本上全都落实得挺好。

上星期六给女儿做的是红烧带鱼。这星期六她要吃什么来着------噢,是馅饼。好女儿,你等着,妈妈一定给你做!

痴望

冬日里,古都北京有许多美景。比如在万寿山上看白雪,或者在琼岛之畔踏冰湖,都足以使人领略到北方的冬之魅力。

然而最使我心醉的,却是一幅幅“街行父子图”。你看,在街头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出现了一位穿棉大衣的父亲,他那热气腾腾的大衣前襟里,拥着一个可爱的孩子。那孩子戴着红白相间的漂亮小帽,红扑扑的小脸对着父亲甜蜜地笑着,嘴里还呀讶地说着什么。而当父亲的呢,小心翼翼地捧着胸前的小宝贝,在路人羡慕的目光下自豪地走着,有时还故意用胡子扎扎孩子的小脸蛋。于是,在充满现代气息的都市的暄嚣之中,浮起一串奶声奶气的银铃……不知为什么,每逢我看到这情景,一颗心总要被感动的潮水浸得软酥酥的。一副痴迷的目光,总要追着那孩子望着,望着,直到他们走远……我爱孩子。我是和其他许许多多的人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从一点不爱到爱之深深的。而爱上孩子,我又仿佛重新生活了一次似的,感情丰富了,体味到许多以前从不曾体味到的东西。这之中最美好的,就是人类的博爱。

一次,我看到一位邻居大婶在叱骂两个男孩。那两个爬树爬得脏不溜秋的淘气大王,正是“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纪。他们偷摘了大婶的刚长成核桃大小的青石榴,而我知道,那棵石榴树被精心侍弄四五年了,今年一共才挂三四颗果。大婶气得泪眼迷蒙的,但嘴里数落出来的话还是一口一个“宝贝长、宝贝短”的,有一句最精妙:“再干坏事我就把你们的手剁下来宝贝儿!”又有一次,我带了小女儿去街心公园玩。一位退休老工人盯着女儿的小脸蛋疼爱了半天,终于走过来,搭着茬儿对我说:“这茬孩子呀,可真赶上好时候了,哪个享的不是上上福!”见我笑起来,他又摸着孩子的小脑袋说,“好好长吧,孩子!”

“上上福”,这句道地的老北京话可说得真标准。如今的孩子们,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用得好,谁家不是牛奶鸡蛋地喂,香肠火腿地塞,外加堆成小山似的、足够开办一个小小幼儿园的庞大玩具群这一代孩子,由于是独生子女,哪一个都拥有极其丰盛的爱。别说父母亲、祖父母、外袓父母、姑姑舅舅叔叔姨的,就连邻里、同事、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也都今儿给孩子买点这,明儿给孩子买点那,变着法儿的哄着宝贝蛋儿们高兴。简直宠得他们呀,张口就敢要月亮和星星。

而社会上呢,好像人们都商量好了似的,赶浪潮赶时髦赶着赛着,争先恐后地给孩子们创造着天堂,君不见满世界开办着各种艺术门类各个年龄层次各具不同特点的幼儿班、学前班、父子班、母子班乃至祖孙班,一到星期天,你听吧,到处都飘出悠扬的电子琴声;君不见人人家家校校都在你追我赶地创造着培养神童的条件,从一岁半岁,从胎儿期,不,甚至从父母辈就开始了智能教育;君不见营养学家不停地提醒要孩子们合理配膳,并终于取得了一项亘古未有的大胜利----使中小学生享受上精美的课间餐;君不见医学家大声地谈论着幼儿病的防治;教育学家孜孜呼吁着科学育人;文学家时刻关注着孩子们的心灵世界;还有报刊、电视、广播等各种宣传机构,没有不为孩子们鞠躬尽瘁的……而且这还没到“六一”,那时幸福日子就更不必说了。博爱,真正的全民的、国家的博爱,博爱的海洋。

一个孩子有这么多人疼爱和关心,这在中国似乎是前所未有的一这茬儿孩子,鲜花为他们铺路,历史为他们接风,真是够福分!

而大快乐之中却有着不幸。正应了那句民谚“付出的越多,索偿的越多”,这份山一样重海一样深大地一样阔环宇一样广的无时不在无所不包无比深重无与伦比的博爱里,似乎潜在着一种什么危机感,时时威胁着孩子们金色的欢愉。在这一点上,他们可又比父母辈不幸得多。你看,他们进入四岁以后(有的还要早)就要开始了ー偿还!直至上中学、上大学、考研究生、读博士生、出人头地了才算第一站。他们也活得真够沉重的,一天到黑,从早到晩,做不完的作业、背不完的书、练不完的琴、画不完的画。父母亲、祖父母、外祖父母、姑姑舅舅叔叔姨,谁都要求他们是得考萷三名,得上重点学校,得什么都通、什么全懂的神童……这殷殷期望,分量可不轻呢,别说放在他们稚嫩的小肩膀上,放在你的肩膀上,试试?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古人也有警训的。凡成大事业者,少小当努力矣,当囊萤映雪,当……这总的说来也是一股世界的潮流,放开眼睛看看,东京那高楼大赝里的孩子和美国西海岸第四代第五代世孙们,不也面临同样的命运?也许今天再给他们加点压力,明天他们就能获得诺贝尔奖金?未可知矣。

可是,我却摆脱不了一种冥顽的心思一幸亏我的女儿还只有三岁,还被拥在棉大衣里,奶声奶气地尽情欢笑。我并且愿我的女儿永远停在三岁头上,永远被拥在棉大衣里,不要长大!

女儿问

自从有了小女儿,世界就变得复杂了。

复杂不仅仅在于牵肠挂肚一漫漫长夜,从此就再没有了安眠,哪怕女儿的一声梦呓,也能立刻使我睡意全消;关山重重,无论走到海角天涯,心中那根思念的红线,也被扯得生疼生疼……复杂也不仅仅在于陡然增添了生活的重担。柴、米、油、盐,必须费心去思量了;每个节假日,必须交由女儿支配了;四时交替,第一个念头不再是知春亭的青柳和香山的红叶,而是女儿的时令衣袜;阴晴雨雪,第一个感觉不再是自身的冷暧温凉,而是女儿的感觉、女儿的体温、女儿的身上衣,为此欢呼天气的适度或诅咒气温的骤热骤寒……复杂还不仅仅在于那些惨痛的自我牺牲一必须放弃去看帕瓦罗蒂的演出而呆在家里陪女儿过家家;必须减少自己的读书而给女儿讲诵《小红帽》;哪怕稿子明早就要用今晩也必须如期带女儿去上钢琴课,并且不等她学成归来,磨蹭够了、睡熟了就不可能有一片宁静的写作心境;不论多么好的朋友来看望你,不论你们谈得多么投机,一到九点钟你也不得不下逐客令……没有做过母亲的人,是不可能体味到这份比大海还要深广和汹涌的母亲之爱的。

可是,这一切比起女儿问来,都还不过简单如一缕清风。世界上最最复杂的,就要算是女儿问了。

女儿的问题差不多是与生俱来的。她的第一问是在刚刚学会几个含糊不湳的音节时就早早地到了:

“抱你?抱你?”

这是那天我一逬家门,她就一迭声地扑向我的第一个问题。这得到的她的世界最初之问真是好怪好怪哟!然做过一回父母,了然其中之奥秘了一人之初,牙牙学语的稚子,没有不把大人嘴中的第二人称“你”认定为自己小心眼儿中的第一人称“我”的。“抱你"即“抱我”,就是问我抱不抱她?

啊哈,一个多么稚嫩而又深奥的问题丨

从此后,女儿问便以这么一个有趣的发端开始了:

一岁半时,她问:“布娃娃叫什么名呀?”

两岁时,她问:“什么叫躲雨呀?”

三岁时,她问:“妈妈,我在你肚子里时吃什么呀?”

四岁时,她问:“妈妈,姥姥为什么不第一个生呀?”

五岁时,她问:“是不是爸爸、你和我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呀?”

后来,她又问:“为什么聪明猴子能变人呀?”“人为什么都得学习呀……”

渐渐地,我有点儿感到无以抵挡,继而惶惑了。内心中,渐失了对孩童的调侃之心而代之以沉甸甸的失重感。中国人大多好面子,我也是,尤其在女儿面前更是——哪能对女儿说“我不知道”呢?

我便尽力回答,答不出来就转移话题。比如女儿问我:“月亮为什么老跟着咱们走呀?”我便说:自因为月亮喜欢你呀。”女儿就问:“月亮为什么喜欢我呀?”我就说:“它喜欢你乖呀。”

……

可是在经过了一天的思索之后,她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第二天晚上,她又依然问:“月亮为什么还是跟着咱们走呀?”

通得我只好去翻《十万个为什么》,下决心把这个因为自己知道不够而答不上来的问题弄弄清楚。于是,女儿问越多,我过去没学好的知识便一一补了课。

女儿问,女儿问哟,没想到又成为母亲的上课铃声了!

如今,女儿五岁了,她的问题越发不可小视,尤其是她已增进了诘问的成分:

“妈妈,你今天好好工作了吗?”问得一本正经的。

“妈妈,你怎么老穿难看的黑衣服?”问得非常严肃。

“妈妈,你为什么不会弹钢琴?”问得天真无邪。

“妈妈,你就不能对我再耐心一点儿?”问得理直气壮。

有时候真让你觉得好笑,有时候又真让你觉得好气。但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已经长成一个“大”孩子了,学会了思想,有了独自的判断意识与评价标准-----于是这个世界便又巍巍然地多了一个文明意义上的人,母亲的背后便又多了一双审视的眼睛。

于是,不论从人的角度还是从母亲的角度,我都必须做得更好更好,所有的母亲们、父亲们也都必须做得更好更好,以至于太阳更加辉煌了,山川更加明净了,江河更加欢畅了,大地更加葱笼了,世界更加美好了。

女儿自然还浑然不语这些事俩。她还跟在我的背后,不停地问着,问着,问着……好吧,女儿,你问吧。

好样的,女儿,你问吧!

和女儿重新生长一回

太阳的光芒是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组成,每一种颜色,都自有它生存的价值。

由此我想到甜甜一一三岁的女儿和她的小伙伴们。甜甜尽管年龄小,但巳有她丰富的感情世界。早上起床时,她常常为穿哪件衣服、不穿哪件跟我争个没完没了。听故事听到大灰狼要吃小白兔时,她会情不自禁地跺着小脚喊:“大灰狼坏蛋,小白兔快跑!”心情愉快时,她会哼哼唧唧地唱起即兴编出的小调,呀呀地唱个不停。而当挨了斥儿时,她也会像模像样地一鼓小腮帮子,“哼”的一声,扭过头去生气……我时常时常地惊异,现在的孩子为什么这么早熟?甜甜在两岁出头时,已经能给我讲她自己创造的故事了:“有一天呀,就变出了一个妈妈。妈妈是从天上变出来的。天在房顶上呗……”这还远不是她创作的第一个故事。前不久的一天,三岁的她又忽然一本正经地问我:“妈妈,我在你肚肚里的时候吃什么呀?”弄得我简直无法回答。

有人说,在全世界的妈妈眼里,都是自己的孩子最好,这话其实并不那么准确。我家邻居的一个叫凌溪的小男孩,比甜甜小三个月,也常常做出惊人之举,令我自叹甜甜弗如。有一次,一个到他家做活的小工匠偷了东西,遭到他妈妈的斥责,小男孩竟拉着妈妈的衣角连声说:“妈妈,你别生气了,别斥儿叔叔了。”

当他妈妈告诉他叔叔偷东西,是坏人时,他竟坚持自己的初衷不改:“你就原谅坏叔叔一次吧。”

多么富有同情心的孩子啊,虽然他还不懂得偷东西是多么不能原谅的行为。在这善良的小心灵面前,小工匠无地自容。

其实,我自己也常常有无地自容的时候,星期六晩上看英文原版录像,听不懂之处,就频频让丈夫翻译。甜甜在一边瞪着小眼睛看着,忽然说:“妈妈,你为什么自己不懂呀?”把我弄个大红脸。还有一次,甜甜从幼儿园回来,脸又被抓伤了。我又生气又心疼,就对她说:“你怎么老挨打呀?下次小朋友再打你,你也打他一下怎么样?”甜甜立即叫起来:“老师说,打人不是好孩子。”给了我一个义正辞严的教训!

于是,我由孩子的塑造问题,想到自身的再造。我学会了经常在甜甜身上找寻我自己的弱点:甜甜很胆怯,已经上了半年多幼儿园,该跟老师说的话还是不敢去说,我发现这是因为我把她养得太娇惯了一一我老是怕她冷着、热着、渴着、饿着,我老是怕她摔着、绊着、磕着、碰着,我老是怕她在外面受欺负,因而总将她置于自己的视线之内,我老是怕她小小年纪就感到生活之难,因而总尽心尽力地替她操办一切……可是我发现我错了,她变得一不如意就躺在地上打滚耍赖,一有好东西就立刻归己,老是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而建立不起尊重妈妈劳动的心理习惯,自己的玩具不给小伙伴玩,对世事越来越不求甚解等等,好像把书中描绘过的“中国小皇帝”身上的坏毛病全都沾染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