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吉·原野:蒙古族,1958年出生,出版散文集26种,作品收入小、中、大学课本和《新文学大系》。他是国内读者最多的散文作家之一。10年来,他多次获得国内大奖,并连续3年被内地和海外评为“90年代中国十大散文家”、“中国大陆十大散文家”。现为辽宁省公安厅专业作家,国家一级作家。
对不能说话的动物残忍是低贱和卑劣心灵的显著缺陷。
——威廉·琼斯(英国哲学家、语言学家与东方学家)
爱不是爱来爱去的爱
东东枪
有一个老笑话,说的是某人偶得鹦鹉一只,这鹦鹉天赋异禀,心灵嘴巧,此人对它爱若珍宝,不舍昼夜加以训练——三年后,这鹦鹉已是巧舌如簧能说会道,日常对话完全对答如流;七年后,这鹦鹉更是文思泉涌口才过人,一般人要跟它比个绕口令对对联儿探讨点儿国际时事娱乐八卦之类,基本上都说不过它;十年后,这鹦鹉在熟练掌握上海话、广东话之余,还把《新概念英语》前三册都给背下来了,此外,还能唱上数支昆曲满口皮黄。主人觉得大功告成,将这鸟恭恭敬敬地送到某位高官的府上,高官一见此鸟也很喜欢,就把鸟留下了。过了几天,鹦鹉的主人登门去问:这几天,您觉得这鹦鹉怎样?高官笑答:果然是好!放了点儿茶树菇,用的沙锅,鲜得很,肉也嫩!
把这样一只神物炖了汤,当然令人发指,但如果说这位高官大人不爱这鹦鹉,却也有失公允,否则人家也不会交口称赞——那主人爱鸟,这大人也爱鸟,只不过爱的方式不同。就好比说,焚琴煮鹤的,很有可能比那梅妻鹤子的更爱鹤,只不过此爱并非彼爱,大家各行其道而已。
另外,我虽不信教,却也曾听过一些牧师讲道的录音,在我听来,那些讲道的逻辑很不严谨,充满大量有意无意的臆断、偷换概念等等,很多东西乍听起来很正确,却完全经不起推敲——但是,确实也有些内容,听了颇有启发。比如,有一位牧师说,很多人说了一辈子“爱”,其实根本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所以,往往是他们爱谁谁就倒霉:他们爱鸟,就把鸟装进笼子里;爱鱼,就把鱼从江河湖海里捞出来扔进玻璃罐儿里;爱狗,就给狗脖子上拴上链子……而这样的爱,根本就不是爱——同样,照此来看,炖鹦鹉的那位大人的爱、焚琴煮鹤的爱,也就完全算不得爱了。因为,这种爱也无非是利用、索取,确实只能让被爱的那一方死于非命而已。
我这人爱瞎琢磨,所以,也偷偷琢磨过怎样分辨这种足以致命的“爱”,后来发现,有一个关键词,往往可以作为判别的标志——“浑身是宝”。具体地说,如果某人说爱某种动物,因为这种动物浑身是宝,那就没错了——这位必定与那炖鹦鹉的大人师出同门。而一旦某种生物开始经常被称作“浑身是宝”,那这玩意儿也就离灭绝不远了。
很遗憾,似乎从很早开始,在我们祖先的眼中,老虎就“浑身是宝”了。于是,至少几千年来,就不断地与虎谋皮、谋骨、谋鞭了。因为据说,虎骨泡酒能治腰腿疼痛,虎鞭吃了令人威猛雄壮,此外,虎血、虎须、虎肉、虎胆、虎胃、虎胎、虎眼等均可入药,连虎皮都可以拿来装饰土匪的宝座。这样一解剖瓜分,好好的老虎也就没剩下什么了。到底老虎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药用价值,我不是专家,不敢妄言,但基本上是不信的——我翻过一些《中医入门》之类的书,看过之后就一直觉得幸亏我们的那些老祖宗没有活到现在,否则,以他们丰富的联想能力,一定会让我们把千斤顶切割成碎块儿慢火煎服好强筋健骨,拆了空调压缩机熬汤以败火清热的。
古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同样,“浑身是宝”就是老虎的头等大罪,惨遭屠戮死无全尸断子绝孙全是拜它所赐。太冤了。我有时候想,老虎要是会说人话,开口说的第一句一定是:哪个孙子说我浑身是宝的?你他妈才浑身是宝呢!
当然,老虎很可能不会跟我一样不文明,而且,现在看来,老虎应该很快就能解脱了——并非人类幡然醒悟,而是老虎快死干净了,等到哪天都死了,也就没什么可冤的了。根据权威数据显示,中国境内的野生虎都加到一块儿已经不足50只了——放心,我一个0也没少写。当然,即使没数据,我们也能猜出来——但凡多点儿,也不会逼得人拿年画来糊弄群众。
多年前,台湾滚石的一大堆歌手曾一起唱过一首歌,叫做《大地之歌》,开头第一句是莫文蔚唱的,歌词是“你披上全世界最珍贵的毛皮,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lady,但是老实说,你看起来不怎么高级”。这歌词是李宗盛写的,后头还有一句,唱的是“你吃了老虎那个东西/还不如试试早睡早起每天生活规律/我保证你会更有活力”——无论是对毛皮的爱还是对那个东西的爱,实际上,都足以置老虎于死地。
子曰乐队的《二八恋曲》中有一句词是“爱不是爱来爱去的爱”,张学友也唱过“如果这都不算爱,我有什么好悲哀”,如果用在我们现在说的这种爱上,就真得反过来说——如果连这都算爱,那就实在是太悲哀了。
东拉西扯地写出这些东西,是因为有友人开办了一个保护老虎的公益网站,叫做“i老虎网”,命我写点儿东西。说了以上这些,其一是觉得有必要帮助澄清一下,此爱并非彼爱,开办这个网站的诸位老师一定不是想在这个网站上为大家辅导虎皮挂毯的保养或虎骨酒的炮制方法;其二是想说,老虎的数量减少,应该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家对虎皮、虎骨、虎鞭等物的那些无端的“爱”,你也许没有直接猎杀过任何一头老虎,但你对那些老虎制品的一点点迷恋、信服、追捧、吹嘘,都有可能间接地燃起猎杀者的贪欲,并继而让那仅存的几十只野生虎中的某一只死于刀枪之下——爱能护生,也可致命。
以上这两点中,更重要的当然是第二点,因为,据我观察,确实还有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与老虎濒危灭绝有什么联系,稀里糊涂地就助纣为虐、做下了错事。一个比较典型、足以让各位以之为鉴的反面事例来自电视剧《西游记》中——
唐三藏救孙悟空于五行山下,悟空重获自由后,第一件功劳是打死了路遇的一只猛虎,救了唐僧的性命。当晚,师徒二人借宿民居,唐僧于灯下手操针线缝缝连连,悟空问起,那唐三藏柔声说道:“天气凉了,我见你衣衫单薄,这张虎皮就与你挡挡风寒吧。”
身为一个原本在出国途中还到处宣扬不许杀生的宗教界人士,这样糊涂很不应该。
东东枪:男,1982年生。毕业于对外生意买卖大学(UIBE),写过诗、写过小说、写过剧本、写过一堆不靠谱的随笔及评论、编过不少段子、写过点儿情感专栏、说过相声、演过话剧、自办过网络海盗电台、给某卡通形象配过音、当过某著名大外企的基层白领(天天说English那种)、做过几个月出版、当过一年网站编辑。现就职于北京某广告公司创意部门,是光明磊落的早衰卡通人儿,也是花枝招展的青年老干部儿。
有些理念驱使人们领悟事理,并迫使他们改变生活方式。这些理念包括:解放奴隶、赋予女性平等地位、停止杀生等等。
——托尔斯泰(俄国文豪、思想家)
一头非正常死亡的猪
杜勇
步子总跟大家不一样的小兵,跟自己是协调一致的。
一群猪世世代代生活在饲养场里,快乐、幸福、无忧无虑。这里有充足的食物、足够的睡眠,有免费医疗,却没有任何工作压力。膘肥体壮、皮红毛顺是每头猪成功的标志。一头猪能顺利走向屠场,便说明它是个成功者,死于屠刀下,便是寿终正寝了。
所有悠闲的猪都是哲学家,经过无数次讨论,它们对生命的理解已渐入化境,可以说是大彻大悟了。它们一致认定,猪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物种,屠刀则是它们生命中理所当然的归宿。
可是有一天,有一头小猪却犹豫了。当所有的猪都在为那些走进屠场的同伴们热烈祝福的时候,它犹豫了:“为什么?它们都很年轻,却要去死,它们应该还能活很久。”
“你这蠢猪,简直长了人脑子,你没什么毛病吧?”长辈们惊诧极了。同伴也嘲笑它:“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头猪!”
小猪渐渐地忧愁起来,尤其是当大家都很快乐的时候,这种忧愁显得太不和谐。它渐渐地失去了所有朋友,越发孤独了。终于有一天,这头小猪逃跑了。
小猪跑进荒山,失去了温暖安逸的生活。面对危机四伏的世界,它不得不东躲西藏,到处寻找食物,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渐渐地,它的皮变得很厚,它的牙齿越来越锋利,它的出没甚至让周围的村民烦恼起来,村民为了保护自己的蔬菜,到处驱逐它。
它的故事传到了猪界,在那里它是头传奇的另类的猪,是一头失去乐园的猪。所有的猪都将它当做反面教材,教育那些有非分之想的猪。猪界预言:很快,这头猪将死于非命。
不过,它没有很快死去,反而越来越坚强。而它的故事在猪界那些生命短暂的猪中代代相传,渐渐地,甚至有猪怀疑它的真实性:“难道真的有一头如此长寿的猪?”
很久以后的一天,那头猪已进入垂暮之年,那是个温暖的中午,它在泥地里舒舒服服地蹭了个痒,然后对着太阳,眯起眼睛,舒坦地放松四肢……
村民找到了它的身体,惊讶地发现它不是野猪,竟然只是一头普通的猪而已。村民们掩埋了它,称它为“一头寿终正寝的猪”。
猪界的一个冗长传说终于有了结果——一头没有死于屠刀的猪。当然,猪们一致公认,它死于非命。
杜勇:笔名云弓,安徽巢湖人,作家、学者,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理事。创作领域涉及寓言、小说、幽默小品文、随笔、杂文等。主要研究中国古代寓言、文献考古、中国古代医学史等领域。文学作品常见于《读者》、《青年文摘》、《格言》等期刊(笔名:云弓);学术著述主要见于《中华医史杂志》、《中医文献杂志》等学术期刊;同时翻译了大量的外国小品文作品。
在每一个皮草背后,都有一个故事。那是一个血腥、野蛮的故事。
——玛丽·泰勒·莫尔(美国影星)
请把皮毛还给动物
(英)苏佩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