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鸡真的很美。它的美有自己的特点:一是雉鸡的体型大,不像翠鸟,后者体小。雉鸡是鸡的一种,长得大,有气势。二是花哨,身上羽毛的颜色丰富亮丽,金黄、鹅黄、鲜红、深红、深褐、浅褐、黑色、白色、灰色,甚至墨绿色,不同的色块分布在不同的部位,搭配有序,头是头,背是背,腹是腹,还有花斑、纹路。三是有很长的尾翎,数倍于躯干,威风之至。
这样的美丽,我看在鸟中也是数得着的,可谓名列前茅。
难怪,自古以来雉鸡就成了人类的捕猎对象,既吃它的肉,也要它的羽毛。所以雉鸡倒了霉,时至今日,它的许多品种都成了濒危物种,需要人类特别的保护和关爱。
雉鸡,在分类学上属于“鸡形目”的“雉科”。在我国,“雉科”有五十五种,品种是相当丰富的,孔雀、鹌鹑、鹧鸪、雉鸡都在其中,而且常见。其中,有名的品种也相当多,比如红腹锦鸡等。也有非常稀少珍贵的品种,仅仅进入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名录的就有二十四种,如绿孔雀、褐马鸡等。褐马鸡是我国独有的稀有鸟类,分布地域很狭小,仅在山西、河北北部等地,体呈褐色,其尾翎像下垂的马尾,故得名。它们头部有两根很大的向后伸出的白色耳翎,很易辨认。
雉科中有“原鸡种”,即今日家鸡的始祖。据了解,家鸡是由原鸡人工饲养驯化而来的。其实,雉科中可以人工饲养的品种还有不少,诸如鹌鹑和孔雀。近年来,饲养孔雀的人日益增多。我的熟人中,画家侯一民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还会人工孵化孔雀,用电孵化器。有一次,突然停电,无奈之下,他急中生智,用自己的体温加上被子临时代替电箱,实乃一大趣事。后来,我见过一张侯先生自己画的画,就是画的此情景,胳肢窝下夹着一枚孔雀蛋,充当孔雀妈妈。作家叶君健先生的夫人苑茵女士也曾在家中养过一群孔雀,人称“孔雀奶奶”。北京石景山区特级教师丁传陶先生还带我去过一家圈养孔雀的专业户。那位养孔雀的退休老人每天带着一群孔雀上山散步,孔雀成群结队地跟在后面,然后一声令下,孔雀由山上滑翔而下,一直飞回家去。大鸟展翅,在人头顶上面乘风而下,呼呼有声,极为壮观,是老人一大生活乐趣和享受。
可见,雉科鸟类大概是和人类关系最密切的禽类。一方面,在野生状态下,它的品种多,分布广,人们经常碰得见它们,成为人类在大自然中美丽的朋友,入画入诗,增添许多乐趣;另一方面,其中一些雉科鸟类可以由野生变成家养,成为人类生活中不可短少的家禽,数量极大。这些,便构成了雉科鸟类不同于其他鸟类的最大特点。
红腹锦鸡是雉鸡的代表者。它的称呼挺多,有叫“山鸡”的,有叫“野鸡”的,在自然界中分布非常广,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它们的踪迹。肚子羽毛呈红色的,叫“红腹锦鸡”,最为普遍;还有白腹的,两者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令人伤心的是,今年春节前夕,进京公路两旁卖山鸡的又渐渐多了起来。北方有个不好的传统,过年庆宴上要有一道菜,名字叫“酱瓜丁炒野鸡丁”,吃的就是红腹锦鸡的肉。古时候雉鸡漫山遍野都是,像鹿、野兔一样,是打猎的对象。清朝皇帝有围猎的习惯,山鸡历来是他们猎取的主要目标之一。他们到承德去避暑,沿途驻扎的护军都有硬性的任务,要负责进贡多少多少只山鸡,以供皇家食用,不得违抗。当然,民间吃山鸡野味的习惯也一直没断。
这些传统延续下来使得漫山遍野的雉鸡数量逐渐减少,时至今日,居然成了二级保护动物,搞不好还有走向彻底濒危的趋势。
问那些在公路旁提着偷猎来的死锦鸡叫卖的农夫,难道不知道这些行为是违法的吗,他们多避而不答,怏怏走开,换个地方再卖。只因还有买者,只因还有嗜吃“炒野鸡丁”者,只因还有嗜取美丽尾翎者。
两年前,我被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命名为雉鸡的“代言人”。对此,我感到很荣幸,我将尽力去保护它,为它的生存呼喊,为它的美丽歌唱。
我画了一张彩色大画,是为红腹锦鸡立的像,题目叫“我美丽的朋友”。
我要大声地喊:美丽的朋友万岁!
“万岁”这个词,用在这儿,真好。因为,有了雉鸡和雉鸡们的万岁,才能有人类自己的真正万岁。
舒乙:1935年生于青岛,北京人,满族,著名文学家舒庆春(老舍)之子。1978年开始文学创作,以散文、传记创作为主,兼从事中国现代文学作家研究。2000年中国现代文学馆新馆落成后任馆长。已出版《我的风筝》、《老舍》、《大爱无边》等专著13部,获“十月优秀散文奖”等奖项。
我不仅要了解与被称之为人类的生灵之间的友谊和平等,而且还要了解与所有生灵之间的平等,甚至是与地上爬的动物之间的。
——甘地(印度国父)
离春天只有二十公分的雪兔
李娟
有一个冬天的雪夜,我们围着火炉很安静地干活,偶尔说一些远远的事情。这时门开了,一个人挟着浓重的寒气进来了。我们问他干什么,这个看起来挺老实的人说:“你们要不要黄羊?”
“黄羊?”我们吃了一惊。
“对,活的黄羊。”
我妈就立刻开始和建华她们讨论羊应该圈在什么地方。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已经商量好养在煤棚里了。
然后她转身问那个老实人:“最低多少钱卖?”
“十块钱。”
黄羊名字里虽说有个“羊”字,其实是像鹿一样美丽的野生动物,体态比羊大多了。
我也立刻支持。
见我们一家人都高兴成这样,那个老实人也满意极了,甚至还有些骄傲的样子。
给了钱后我们全家都高高兴兴跟着他出去牵羊。门口的雪地上站着个小孩子,怀里鼓鼓的,外套里裹着个东西。
“啊,是小黄羊呀。”
小孩把外套慢慢解开。
“啊,是白黄羊呀?”
……
事情就这样,那个冬天的雪夜,我们糊里糊涂用十块钱买回一只野兔子。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挺喜欢这只兔子的,不愧是十块钱买的,比别人家那些三四块钱的可是大得多了,跟个羊羔似的。
而且,它还长着蓝色的眼睛呢!这种兔子又叫雪兔,它的确是像雪一样白的,白得发亮。而且听说到天气暖和的时候,它的毛色还会渐渐变成灰土黄色的,这样,在戈壁滩上跑着的时候,就不那么扎眼了。
我们找了一个铁笼子,把它扣在煤棚的角落里,每天都跑去看它很多次,它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儿,永远都在慢慢地啃那半个给冻得硬硬了的胡萝卜头。我外婆跑得更勤,有时候还会把货架上卖的爆米花偷去拿给它吃,还悄悄地对它说:“兔子兔子,你一个人好可怜啊……”我在外面听见了,鼻子一酸,突然也觉得这兔子真的好可怜。又觉得外婆也好可怜……天气总是那么冷,她只好整天穿得厚厚的,鼓鼓囊囊的,紧紧偎在火炉边,哪也不敢去。自从兔子来了以后,她才在商店和煤棚之间走动走动。
我们一点儿也不亏待它,我们吃什么它也吃什么,很快就把它养得胖胖懒懒的,眼珠越发亮了,幽蓝幽蓝的。要是这时有人说出“你们家兔子炒了够吃几顿几顿”这样的话,我们一定恨死他。
我们都太喜欢这只兔子了,我妈常常把手从铁笼子的铁丝缝里伸进去,慢慢地抚摸它柔顺乖巧的身子,它就轻轻地发抖,深深地把头埋下,埋在两条前爪中间,并把两只长耳朵平平地放了下来。
一天一天过去,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我们也惊奇地注意到白白的雪兔身上,果真一天天、一根根地扎出了灰黄色的毛来——它比我们更先、更敏锐地感觉到了春天的来临。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突然有一天,这只性格抑郁的兔子终于还是走掉了。我们全家人真是又失望又奇怪又难过。
我们出去在院子周围细细地寻找,一直找到很远的地方。好长时间过去了,每天出门时,仍不忘在雪堆里四处瞧瞧。我们还在家门口显眼的地方放了块白菜,希望它看到后能够回家。
那个空空的铁笼子也一直空置在原地……
后来,它居然又重新在笼子里冒出来了……
那时候差不多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我们都把老棉衣换下来了,一身轻松地干这干那。我们还把煤棚好好地拾掇了一下,把塌下来的煤堆重新码了码。
就在这时,我们又重新看到了兔子。
我们过来过去好几天,才慢慢注意到里面似乎有个活物,它一动不动蜷在铁笼子最里面,定睛仔细地看,这不是我们的兔子是什么!它浑身原本光洁厚实的皮毛已经给蹭得稀稀拉拉的,身上又潮又脏,眉目不清的。我伸手进去摸了一下——一把骨头,只差没散开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气,看上去这身体也丝毫没有因呼吸而起伏的感觉。我飞奔去商店找我妈,我妈也急急跑来看——“呀,它怎么又回来了?它怎么回来的?……”
我远远地看着她小心地把兔子弄出来,然后用温水触它的嘴,诱它喝下去,又想办法让它把早上剩下的稀饭吃下去。
好在后来,这兔子还是挣扎着活了过来,而且还比之前更壮实了一些,五月份时,它的皮毛完全换成土黄色的了,在院子里高高兴兴地跑来跑去,追着我外婆要吃的。
现在再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用来罩住兔子的铁笼子只有五面,一面是空的,而且又靠着墙根,于是兔子就开始在那里打洞——煤棚又暗,乱七八糟地堆满了破破烂烂的东西,谁知道铁笼子后面黑咕隆咚的地方还有一个洞呢?我们还一直以为兔子是从铁笼子最宽的那道栅栏处挤出去跑掉的呢。
那个洞很窄的,也就手臂粗吧,我就把手伸进去探了探,又手持掏炉子的炉钩进去探了探,居然都探不到头!后来,他们用了更长的一截铁丝捅进去,才大概地估计出这个小隧道可能有两米多长,沿着隔墙一直向东延伸,已经打到大门口了,恐怕再有二十公分,就可以出去了……
我真的想象不到——当我们围着温暖的饭桌吃饭,当我们过完一天,开始进入梦乡……那只兔子,如何孤独地在黑暗冰冷的地下一点一点,忍着饥饿和寒冷,坚持重复一个动作——通往春天的动作……整整一个月,没有白天黑夜。我不知道在这一个月里,它一次又一次独自面对过多少的最后时刻……在绝境中,在时间的安静和灵魂的安静中,它感觉着春天一点一滴地来临……整整一个月……有时候它也会回到笼子里,回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没有的话,就攀着栅栏,啃放在铁笼子上的纸箱子,嚼煤渣(被发现时,它的嘴脸和牙齿都黑黑的)……可是我们却什么也不知道……甚至当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好几天后,我们才慢慢注意到。
都说兔子胆小,可我们所知道的是,兔子其实是勇敢的,它的生命里没有惊恐的内容。无论是沦陷,是被困,还是逃生,或者饥饿、绝境,直到奄奄一息,它始终那么平静淡然。它发抖,挣扎,不是因为害怕,而仅仅是因为它不能明白一些事情而已。
我们也生活得多孤独啊!虽然春天已经来了……当兔子满院子跑着撒欢,两只前爪抱着我外婆的鞋子像小狗一样又啃又拽——它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它总是比我更轻易去抛弃不好的记忆,所以总是比我们更多地感觉着生命的喜悦。
李娟:1979年出生于新疆奎屯,汉族。1999年开始写作。曾在《南方周末》、《文汇报》等开设专栏,并出版散文集《九篇雪》、《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走夜路请放声歌唱》。作品《羊道》获2011年度人民文学奖“非虚构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