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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鬼丈人

王财主家虽有千顷良田肥地,可无权无势也容易被人欺,为了给子孙找个靠山,他就打开了亲生闺女王小玉的主意。别看王财主嘴斜眼歪球色不济,王小玉却生得粉白水嫩花容月貌,要是给小玉找个当官的婆家,老王家一门不就有了依靠么?当王财主听说新来的县太爷府里州里都有人撑腰,他有个少爷还未婚配,王财主赶忙请媒婆上赶门去巴结。

媒婆前脚刚走,王财主就骑上小毛驴、带着马小六奔了老爷庙。老爷庙在镇子上,大伙都说灵验,求财求子求顺序都找关老爷,王财主十来里地赶来,是为了求关老爷保佑他能顺顺当当跟县太爷结亲家。

求了神许了愿,太阳也快擦山了,王财主和马小六紧赶慢赶,到了野狐林那疙瘩天还是模糊了。野狐林路两边尽是古木怪树,平常都是遮天弊日,现在天一黑,就更显得阴气森森、苍苍茫茫。林子里不但有野兽出没,人们还传扬这里边藏着孤魂野鬼,天一黑就出来作祟害人,王财主缺德事没少做,平时最忌讳的就是一个“鬼”字,现在到了这林子里更觉心里发虚发慌,直劲儿地催马小六赶驴快走。

真是越怕鬼越撞鬼,进林子不远,毛驴突然惊叫一声咯噔站住了。王财主一看,驴前边不知打哪冒出个人影来,他也吓了一大跳,险些从驴腚上出溜下去。

这时天还没黑透,王财主定睛一看,前边那人却是他家的长工刘双儿。王财主还以为刘双儿是来接迎自己的,他松了一口气,张口喝斥起来:“你他娘来了咋也没个动静,跟个鬼似的,你想吓死老爷呀?”

那刘双儿却阴阴一笑说:“你说对了,我就是鬼,我就是想吓死你!”

“刘双儿,你……”王财主又惊又怒,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什么刘双儿,你好好看看我是谁?”那人说着向前凑了一步。

王财主定定神再打量一回,见这人长得虽然酷似刘双儿,可他面皮青黑,满脸鬼气,而且一双眼睛满含怨恨。王财主颤声问:“你、你不是刘双儿是谁?”

“我是双儿的兄弟对儿,两年前我给你家当短工,只因拿了你家六个铜钱,竟被你们活活打死了,然后又拖到这野狐林来喂野兽……若不是我哥哥趁黑夜把我悄悄掩埋了,我连个囫囵尸首都落不下了……”老狗,我等了你两年终于等到了今天,你还我命来!说着挓挲着两手就向王财主扑来。

王财主鬼叫一声,一头从驴身上栽下去,连吓带摔,竟昏了过去。

马小六把王财主唤醒后,忙问他怎么了。王财主心有余悸地四下打量,哆哆嗦嗦问鬼来了没有。马小六惊异地说:“那来的什么鬼呀,老爷你准是看花眼了……”王财主说:“快走、快走,快扶我上驴……”

一口气跑出了野狐林,前边不远就是王家庄,王财主这才稍稍缓过阳来,他问马小六刚才到底见没见到一个叫刘对儿的鬼。马小六说:“刘对儿我知道,就是刘双儿的双膀儿兄弟,前年来打短工因为偷钱给打死了,可刚才我真是什么也没看着,就见老爷突然停下叨叨念念像在跟人说话,我挺害怕,又不敢问,呆会儿老爷就从驴身上掉下去了……”“见鬼了,真是见鬼了!”王财主抹抹脑门上的汗珠子,又照驴腚猛拍了一巴掌。

回到家里,王财主嘱咐马小六不要把他见鬼的事说出去,然后又叫来长工刘双儿,问他是不是有个孪生兄弟刘双儿。刘双儿一听就低了头,半晌才哽咽着说兄弟两年前已经死了。两年前王财主听说有个短工偷钱,就下令家奴往死里打,没想到真给打死了,因那短工刚来几天,王财主并没记住他的模样,更没想到他会是刘双儿的孪生兄弟。这事过去不久王财主就忘在了脑后,没想到今天会遇见鬼魂索命,现在王财主越看越觉刘双儿跟那鬼魂一模一样,他吓得没问几句就赶紧让他走了。

王财主打发走刘双儿,越想越觉这孪生兄弟长得像,而且像得邪乎,简直是一模一样,他心里不免起了疑,忙又叫来两个长工,问他们今儿个刘双儿出去过没有。两个长工说,白天刘双儿跟大伙儿一块耪地,晚上回来吃过饭又在后边劈柴禾,哪也没去过。

虽然有人证明刘对儿的鬼魂不是刘双儿装扮的,可王财主还是打算过几天找个由头把刘双儿打发掉,因为见到刘双儿王财主就心惊肉跳。没想到当天夜里王财主又做了个梦,梦里头刘对儿咬牙瞪眼又来向他索命,王财主吓醒过来再没睡着。第二晚王财主又做了同样的梦,到第三晚大小老婆给折腾得都不敢跟王财主一块睡了,王财主就叫两个家奴给自己把门守夜,屋里又成宿点着灯,可到夜里屁用不管,王财主还是闭眼就见鬼。王财主熬不住了,打发马小六去镇上请来了吴老道。

吴老道披头散发掐着桃木剑,在望家大院院里屋外挓手舞脚耍把了一痛,最后一口茶水喷出去,桃木剑就见了红。吴老道说野鬼已让他给斩了,然后又在王财主卧房连贴三道符,说有这三道符,阎王都不敢来闹妖了。王财主立觉心也宽了,胆也壮了,这天夜里真就消消停停睡了一宿。

冤鬼没了,改日媒婆又来报喜,说县太爷已经应下了婚事,王财主立时乐出了鼻涕泡。可接下去媒婆却又告诉他——县太爷允下了这门亲,但不是给儿子娶妻,而是给他自己娶姨太太。一听这话王财主再笑不出来了,倒现出一脸苦相,因为他听说县太爷比他还大两岁,府上也已经有了大小三房太太。媒婆开导王财主,说只要小玉嫁到官府人家,甭管做大做小那也是官太太,你这当丈人的总少不了跟着沾光,再说现在巴结人家的不只一家,过村可就没店了。王财主思摸一阵,终于点了头。不过他咋说也觉着有些对不起闺女,又怕小玉不干,就嘱咐马小六千万别让小姐知道实情,只说给她找的还是县太爷的小少爷。王财主想,等到小玉嫁过去,生米也就下了热锅,她再不愿意也已无可奈何了。

这天晚上王财主又睡不着了,不过这回不是害怕而是兴奋,想到当了县太爷岳丈老泰山后的体面风光,他禁不住一阵一阵跟自己乐。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夜,王财主也有些迷糊了,正在半睡半醒之际,忽觉门帘一动,随着一股阴风,一个黑影飘了进来。

“谁……”王财主忽地坐起来。

“别喊,黑白无常就在外边等着抓你呢,你一喊他们就进来!”黑影阴森森警告王财主,听声音正是刘对儿。

本来要喊人的王财主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堵上了嘴。

“你听着,我本来还有五十年阳寿,却被你活活打死,闫王爷已准我向你索命……”

“饶饶饶饶命……”王财主低低哀求着,跪在床上直劲磕头。

刘对儿说:“要想活命你只有一条路——我看上你闺女小玉了,你要是肯把她许配给我,看在小玉的情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

“可、可小玉已、已许给县、县太爷了……”

“那你就活不到明天早晨了!”刘对儿说着又脚步无声地向外飘去。

王财主慌忙唤住刘对儿,连说愿结这门亲。刘对儿就命他在明晚太阳落山以后,把小玉抬到他的坟边去,否则他就活不到明天晚上。临走刘对儿又说吴老道帮狗吃屎,已经让无常鬼收走了魂魄能不能还阳还得看阎王爷高不高兴。

第二天王财主眼也抠了腮也塌了,一大早就打发马小六去请吴老道。马小六回来说吴老道已经两天不醒人事了,只剩细丝般一口气在那要断不断呢。王财主倒吸一口凉气,再不敢犹豫,紧赶着叫人准备嫁衣花轿。

眨眼太阳又要擦山了,王财主只说这是给关老爷还愿,把小玉抬去了呆一宿还要抬回来。把小玉哄上轿后,王财主就叫刘对儿带路,因为除了他没人知道哪个土包是刘对儿的坟。马小六自告奋勇也要跟着去,以防刘双儿搞什么鬼,王财主正中下怀。

谁着花轿抬到野狐林外,刘双儿说走了嘴,说这是往他兄弟的坟上抬,两个轿夫不敢走了,刘双儿和马小六只得抬上轿子进了树林。

这一进去几个人再没见出来。等到天亮,王财主带着家奴长工一大帮子,持刀提枪进了野狐林。找了好一阵,终于在一座长满荒草的孤坟前看到了那乘小轿。大伙上前一看,轿里边昏睡着刘双儿,半晌才把他摇醒,问他小姐跟马小六哪去了,刘双儿迷迷糊糊说昨晚到了这他就犯了困,不知啥时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他死去的兄弟刘对儿穿着一身新衣裳把小姐接走了,还高低把马小六拉去当使唤人儿,刘双儿也要跟着去,刘对儿却使劲推了他一把,刘双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看来闺女真是让鬼娶走了,还搭上了个马小六,王财主忍不住咧着歪嘴干嚎起来——要说一点不心疼闺女那是冤枉他,不过说他伤心倒不如说是后悔,他后悔只生了一个闺女,临到用时不能两全其美,县太爷的老泰山他没当上,现在却做了鬼丈人。

王财主懊丧病了,大白天都直叫有鬼。请郎中看过,吃了几天药不见好,家人只得又去请来了吴老道。一见吴老道,王财主就问他是人是鬼,又问他几时还的阳,在阴间见没见过小玉。吴老道很恼火,说自己这一阵子都是在阳间驱鬼,根本没到阴间去过。王财主说马小六亲眼见他半死不活躺在家里,吴老道却死活不肯承认。王财主过后派人去镇上打听,得来的实信儿说吴老道根本没有得过病。

难道马小六也见鬼了?王财主百思难解。

原来马小六打小就进了王家大院当使唤人跟小姐王小玉虽是主仆身份悬殊,可两个孩子偷偷摸摸总在一起玩,不知不觉产生了纯真的感情。长大后虽然他们都明白两人这辈子几乎没有夫妻的可能,可他们仍然彼此深爱着,王小玉发誓除了小六,她死也不会嫁别人……得知王财主要把小玉许配给县太爷家后,小玉曾求小六带她私奔,可带着小姐走,很快就会被发现,王财主若是再求助官府,恐怕一天跑不到黑就得给抓回来,小六觉得那样反而会害了小玉,可他又想不出别的主意,就向平时靠己的几个长工大哥求助。刘双儿鬼点子多,他抓住王财主既怕死又迷信的弱点,在两个长工的协助配合下,装扮冤鬼算计了王财主,给马小六王小玉争取了时间。其实两年前被打死的那个短工只是年龄和刘双儿相仿,长得和刘双儿相象,却根本不是刘双儿的孪生兄弟……

待到王财主终于咂过点味儿来时已经太晚了,小玉跟小六早已远走高飞了,连刘双儿和那两个长工都已不知去向了。可是远远近近还在传扬说王财主做了鬼丈人,王财主是哑巴吃黄连,一肚子苦却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