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险相环生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爬起来,却在房门口徘徊了很久。我不知道该要如何面对李世民。
难怪总是有人说酒后乱性?看来,我以后坚决不能碰酒。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走到厅堂,却都没见到李世民。打听之下,才知道李世民被李渊召进了宫。怕是因为洛阳张亮被抓一事。据说,李元吉密告李渊,说李世民图谋不轨,那张亮便是由李世民派去的。
现在只要等李元吉那方面拿下张亮的口供,他们就可以明正言顺地打击李世民。
我听了心惶不已。齐王李元吉个性有多残暴、阴鸷,早在几年前我就已吃过教训了。张亮被他抓去,怕是有一顿好苦头吃了。
若是张亮熬不住酷刑——我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既然李世民不便去洛阳,那我就去一趟洛阳好了,想个办法把张亮救出来。万一出了事,我把责任往自个身上揽,应该不会牵涉到李世民吧?
没等李世民回来,我就留了封书信,说是出门散心,便离开了秦王府。昨夜刚刚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我就当作去洛阳散散心,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来冲淡的。而李世民怕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我吧?都怪昨夜那杯该死的酒。
强压下澎湃烦躁的心情,我马不停蹄地赶往洛阳。
原本想直接找洛阳太守温大雅,探听张亮的所在。洛阳原本就是李世民的势力范围,而温大雅也是李世民的心腹。
然而,就在我即将到达洛阳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我根本无法前行。迫不得已,我只能暂时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可惜,雨太大了,洛阳一带我又不熟悉,眼看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我竟都没有找到可以躲避的地方。
全身都被雨水淋透了,我觉得体内寒意阵阵,就像是坠入了千年冰窖。抚着滚烫的额际,我无力地站在雨里,心中更是挫败不已。
难道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吗?还未到洛阳,自己竟先病倒了?!
努力强撑起精神,我摇摇晃晃地走在雨里,就在我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座小木屋。
幸好,老天还不至于那么无情!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好不容易走到那间小木屋前,轻敲了敲门。
“有人在吗?”
身体时热时冷,我无力地靠着门沿,等着小屋的主人出来救命,可惜,老半天都没有回应。
“请问,有人在吗?”
凝聚起最后的力气,我重重敲了两下门,还是无人应声。
难道这是间废弃的小屋?
我低下头,这才发现屋子的木门是紧锁上的。
看来,这间小屋的主人不在家。我真是病糊涂了,门锁着也能敲上半天。
“对不起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借住一下。”我拔下发上的簪子,插入铜锁之中。
“咔”的一声,门锁终于开了。
我顿时松舒了一口气。也许是刚才太过集中精神了,推开门的那一刹,我眼前一黑,竟就直直栽了下去。
真要命,我至少要躺到床上再昏倒啊!
这是我最后的意识。
在黑暗里不断沉浮着,我感觉自己一会儿被人丢进火里,一会儿又被人丢进雪地里,全身的骨架就像被车轮碾过一般,痛得我冷汗直冒。
我是要死了吗?
我在黑暗里低声问自己,却又觉得不甘心。
我不可以就这样莫名其妙死在这里,我还没有救出张亮,我还没有找到李玄霸,我又怎么可以这样就倒下?
“李玄霸,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筋——”迷迷糊糊中,我胡乱呓语着,辗转反侧中,似乎感觉有人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那手心里有种冰冰凉凉的熟悉感觉……那种感觉……就如同很多年以前,玄霸紧握着我的手时一样……
“玄霸——玄霸——是你吗?”
眼皮好沉重,我无法睁开眼,只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着那只手,紧紧地握住那份感觉。
我好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松手,就如同镜花水月一场空。
隐隐间,感觉那只冰凉的手反手紧握住了我,心中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暖意。
玄霸……真的是你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我看见了很多人,有李世民、有颜清,甚至还有李建成和李元吉……当然,我梦见最多的,最为刻骨铭心的,还是那张让我心痛的脸庞——李玄霸。
我梦见他回了到我的身边,然后亲手将那枚音乐吊坠重新挂回了胸口,告诉我,他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了……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唇角是微微上扬的,但眼角却有淡淡的泪痕。
视线还有些模糊不清,隐隐感觉有一道白色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玄霸——”我下意识地就要抓住那只手,却被冷冷地推了开来。
“你认错人了。”那把冰冰冷冷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直接泼在了我的脸上,我顿时清醒了过来。
眼前是一张平凡无奇的陌生男人脸庞,只是那一双眼眸隐隐闪着慑人的光芒。我轻抚着额际,好半天才真正清醒过来。
“你——你是谁?”
嘶哑无力的声音就像被沙子磨过一般,我感到咽喉一阵阵火辣的痛,不由轻咳了两声。
那个男人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然后拿了杯清水,扶着我头,小心地喂我喝下。
一股清凉顿时浇息了咽间的灼热,我轻轻舒了一口气,“谢谢。”
那男人只是轻点了点头,重新扶着我躺回床上。
“你如果饿了,厨房里有粥,你自己热一下吃。”他淡淡地说着,语气里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哦。谢谢。”我强撑着困倦的眼神望着他,这才发现,他竟穿着一袭白衣,身形与李玄霸差不多。
我昏睡期间是他在照顾我吧?所以,我才把他当成了李玄霸。
“你是这间小木屋的主人?”
“嗯。”他轻应了声。
我微垂下眼帘,有些尴尬,毕竟我没征得主人同意就擅自开锁进来,是我不对,而何况,人家还不计前嫌,这样细心地照顾我。
“对不起,我也是——”
“如果觉得好些,你就自己离开吧?”他忽然站起了身,声音冷冷淡淡的。
我微感错愕,没料到这个男人竟如此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很抱歉,打扰你了。”
我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然而,双腿才一着地,就觉眼前一黑。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我,“我没说让你现在离开。”他淡淡地说着,眼神却没有正视着我,而是微微避了开来。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李玄霸,不由微失了神。
直到他放开我,我才清醒过来。跌坐回床上,我轻抚着发晕的额际,“谢谢,就算我现在想走,似乎也走不了——”
我自嘲一笑,抬起头时,却发现那个男人早就转过了身,朝门口走去。
那落寞的背影像针一般直刺进我的心底。
该死,不要被李玄霸那个家伙搅昏了!不久前才刚刚将李世民错认了。
我无声地握紧了手掌,掌心之中,传来的微痛感,让我的思维总算正常运作了,“喂——”我唤住那个男人,“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想,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喂喂地叫你吧?”
那个男人停住了步伐,却没有转身。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也许以后都无缘再见了,不是吗?”
我一时语塞,暗自有些恼怒。既然人家不肯说,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了。我紧闭起嘴,抱起被单躺回床上,并盖过了头。一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我才悄悄探出了头。那个男人早已不在房里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再度坐了起来。
窗外,一片黑沉沉的,不知不觉间,天色竟已暗沉了下来。我无聊地坐在床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我爬下床,吃力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间的门时,却看见厅堂里并没有人。
看来那个人出去了吧?
我走到厨房,揭开锅盖便发现里面真的有一碗粥,而且还带着微热。灶底下还燃着小火,原来那个男人早就把我放在这里微热着了。
没想到他竟还是个挺细心的人。我耸了耸肩,被手里的粥引得食指大动,肚子越发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三两下就把粥就给解决了,精神顿时振奋不少。
吃饱了,一个人觉得无聊便在小屋里转悠,忽然发现这间屋子的摆设虽然简单,却很别致优雅,看来这间屋子的主人并不是个普通的老百姓。
参观得累了,我坐在客厅的窗前,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等我再度清醒的时候,发现窗外的天际已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曙光。
屋子里还是没人。那人竟出去了一夜都没回来吗?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道轻微的响动,我连忙闭上眼,趴在窗台上,假装睡觉。
不一会儿,门开了,我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感觉有人站在我面前,我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耳畔响起了一道淡淡的叹息声,我正想睁开眼,却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窝在那具温暖的胸膛里,一股异样的熟悉顿时涌上了心头,连忙把心思摆正,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躺到床上了,身上也盖上了锦被。
听到房门再度掩上的声音,我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刚才心中的悸动是骗不了人的,那个人……那个人的怀抱我又怎会如此轻易就忘记了?六年了……已经六年了……
无声地握紧了双拳,我再度闭上了眼,却发现,眼角竟已淌下了泪水。
天完全亮的时候,我就爬了起来。幸好我身体底子厚,到了第二天已是感觉好了很多。我梳洗完毕,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那个男人正轻靠着窗前,闭目假寐。
我深吸了口气,扬起淡淡的微笑,走到他的面前。
他缓缓睁开了眼,却没有正眼看我,只是淡淡地道:“厨房里有早饭。”
我耸了耸肩,“你怎么一跟我说话,就是说吃的。难道我除了跟你要吃的外,没有其他话可说了吗?”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眼底略带着诧异,语气却依旧淡漠,“你想跟我说什么?”
“跟你告辞。”我紧紧盯着那双与平凡容貌完全不符合的眼眸,“还有,我也要郑重地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微微垂下了眼帘。
“多谢你借我屋子,让我暂住了一晚。”我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的时候,故意将一直握于手心的音乐吊坠丢在地上。
果然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的人淡淡地开口:“你的东西掉了。”
我停下了步伐,微微侧头,看了眼地上安静躺着的音乐吊坠,“其实有些东西丢了也好。”我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捡起了吊坠。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似乎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复杂之意,我扣紧了手中的吊坠。
“这个东西原本是我和一个人的誓约信物。不过,现在这份誓约也不在了,我想,这件东西其实也不该留下来吧?”
我说完,就想把手里吊坠丢出去,忽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我狼狈地转地上跌去。
然而,没有预料中的痛楚,我跌入了一具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里。
“你的病还没好。”他扶着我,淡淡地道。
“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伤心的。”我落寞地扬唇一笑,还是将手中的吊坠远远地掷向了窗外。
看着它化成了一道银色的弧线丢入草丛里,扶着我的男人那双漆黑眼眸似乎有什么光芒闪了一下,却一闪即逝。
我故作无谓地拍拍手,然后露出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失态了。”我朝他轻轻躬了躬身,“多谢这位大哥,小女子告辞了。”
我毫不留恋转身离去,但没走出多远,我便折了回来。悄悄地躲在小屋外不远的小树林里,不一会儿,我就看见那个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正弯腰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
男人细心地寻找着,忽然,他眼底露出了喜色,弯腰在草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
我看得很清楚,他手中所握的,就是那枚音乐吊坠。
空灵而熟悉的音乐声幽幽响起,我不由轻闭了双眼。
玄霸……真的是你吗?
如果不是你,你又为什么如此紧张一个与你无关的吊坠?
入夜的时候,我再度悄悄潜了回来。
当我走到小树林的时候,刚好发现他从小屋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长剑。我悄悄隐去了身形。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小屋有什么动静,我便钻出了林子。
我走到小木屋前,看着屋外的小径上,那一道微弱的七彩光芒直延伸向远方,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六年,你究竟都在做什么?
深吸了口气,我振奋起精神,跟着那道荧光之路紧随而去。
那七彩的荧芒到了一座豪华的府邸门前时,便消失了。我悄然将身形隐在黑暗里,仔细观察着门口那两个值夜的守卫。
那两人都是一身士兵盔钾装扮,看样子这座府邸里住着的人,非富即贵。
忽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另外几个士兵。
“王爷可真狠呀,那个张亮真是什么酷刑都受过了。”
“但那张亮也条硬汗啊,虽然受了这么多非人酷刑,竟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无罪。”
“结党营私、图谋叛乱,可是重罪,会灭九族的。若换作是我,我也不承认——”
“王爷拿他没办法,据说明天我们就要起程回长安了,让皇上亲自审问——到时倒要看看这个张亮能不能过得了皇上这一关。”
那几个士兵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我暗暗握紧了手心,没想到,这座豪华府邸里竟关着张亮吗?那李元吉也在里面了?
玄霸,是不是已经进去了?
满怀着疑问,我强捺住冲动,等待时机。
时间在难挨的死寂中慢慢地度过。
我弯腰捡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往西南边丢去。
黑夜里,石子落地的声音显得突兀而刺耳。
“什么人?”果然,那两个守卫中计了,遁声而去。
我连忙飞身闪入门里,找了个黑暗的角落藏好。
这座府邸占地极为宽广,我趁着夜色摸了两圈,也没找到张亮关押的地方。正当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黑夜里忽响起了一道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我心里顿时一寒。往刚才发出惨叫声的方向奔去。
在东面,有一座灯火明亮的小屋,里面不断地传出鞭打声、斥责声,还混杂着微弱的闷哼声。
显然刚才那一声惨叫之后,受刑的人已再也没有什么力气了。
我握紧了手心,悄悄潜到敞开的窗下,探头一看,就看见一个血人被绑在刑架上,浑身都是伤痕,低垂着头,似乎已是昏了过去。
看着那惨白无血色的侧面,我心里一寒。
真的是张亮大哥。
那个李元吉也真是太狠了,下手还是这张毒辣。
再往里望去,就见李元吉正坐在一张木桌旁饮茶,沾满了血迹的皮鞭就放在桌旁,似乎只是想中场休息。
果然,没一会儿,李元吉就放下手中的茶站了起来。
“张亮,你还不肯招出秦王吗?”
李元吉拿起桌旁的皮鞭轻甩了甩,鞭端舞起的冷冽而带着腥味轻风迎面扑来,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啪!”无情的一鞭再度狠狠打上了张亮的胸膛,刑架上的人微微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张亮,你快点招出主谋,还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本王也可以跟皇上为你说说情,赦免你的罪。”
张亮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齐——齐王爷,张亮并没有图谋不轨,又何来主谋之说?”
李元吉脸色微微一变,“很好,张亮。本王总算见识了你的硬骨头。”他一把丢了手中的皮鞭,冷笑着走向牢房旁边的一座火炉前。
“张亮,本王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李元吉一边夹起火炉里已经烧得发红的烙铁,一边淡淡地问。
张亮冷哼了一声,竟索性闭上了眼。
李元吉唇角一挑,夹起烙铁毫不客气地烙上了张亮的心口。
凄厉的惨叫贯穿了宁静的夜空,我紧闭起眼,掩上了双耳。
我一定要救出张亮大哥。
暗暗下了决心,我小心地想退到一旁,等李元吉走了再伺机救人,然而,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差一点跌倒,我连忙急掩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悄悄往屋里看了眼,李元吉似乎只是朝这里轻扫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我暗自庆幸,躲到了旁边的一个小林子里。
时间在难熬的等待中慢慢地流逝着,好不容易我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悄悄往林外探出了头。
好像真的走了。
我轻舒了一口气,溜到小木屋旁,竟发现没什么守卫。
李元吉也真是太松懈了吧?难道是因为他觉得这里是他的地盘,没人敢进来?
不管那么多了,我先想办法把人救出去。
很轻松地就打开了牢房门前的锁,我一个闪身,溜了进去。
“张亮大哥——”
张亮吃力地睁开了眼。
“潇潇——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似乎是被吓到了,他一阵急咳。
“先别说这么多,我救你出去。”我连忙跑过去,三两下便解开了捆在他身上的锁链。
我架着张亮下刑架,正想趁机溜出去,忽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我的心顿时沉了。
门外,缓缓踏进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一身锦衣,暗沉的夜幕下那道乌黑的胎记越发狰狞而阴森。
糟了,我中计了。
我扶着张亮不由退了一步。
“萧潇——”李元吉一双狠利的眼眸紧紧盯着我,“没想到会是你。”
这几年我呆在李世民身边,很少看见过李元吉,几年未见,他已不再是当年十七八岁的少年,眼底的阴鸷沉敛也已越发地让人捉摸不清了。
“潇潇,你快走——”张亮焦急地在我耳边低语,“有机会就快逃,我拖住他们——”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
“张亮大哥,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拿下。”李元吉举手一挥,几名士兵已冲了过来,拿着钢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抬起头,看见了李元吉那阴鸷寒森的轻笑。
“玄安公主,我会代替我二皇兄和父皇好好招待你。”
我一颗心,顿时结成了冰。
我被人一路押到了李元吉的房间,押送我的人,把我丢到房间里后便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我双手被绑,无法自由行动,门窗又被紧锁着。
不知道李元吉命人把我丢在他的房间是什么意思?心底隐隐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我正思忖着该如何解困,窗外忽然极快地掠过了一道黑影,一闪即逝。
是玄霸?!
忽然,门开了,李元吉走了进来。
我戒备地站在床前,冷冷地盯着他。
“玄安公主又何必那么紧张?”他淡淡一笑,竟解开了我身上的绳索。
“齐王爷,想干什么?”我只觉得他的笑容让我浑身发毛,不由又退后了两步。
“玄安公主难道还怕我吃了你吗?”李元吉说着,竟在桌旁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杯酒。他将酒一口饮下,然后看了我一眼。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你现在又是我二哥的义妹,不论从身份上还是情感上来说,我们都不该这样拘谨。”
我冷哼了一声,别过头。
几年未见,李元吉也越变越深不可测了,也许相对虽然阴毒,但耳根子软的李建成来讲,他才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对手吧?
“潇潇,我知道我二哥和三哥都很喜欢你,特别是三哥。”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我浑身一僵,不由回过头,紧紧盯着他。
“你知道吗?”他又轻笑了起来,还是那种让人浑身发寒的笑容,“对于李玄霸喜欢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我都很想把她抢过来。”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
我警戒地退了一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这样憎恨李玄霸吗?
蓦地,他摊开了掌心,冷冷看着掌间粉碎的酒杯滑落。
“潇潇,这几年你一直躲在二哥的羽翼下,我一直顾忌着李世民,没有机会动你,如今——”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刀锋般的光芒,“你落到我手里,现在就算是神也救不了你。”
他站了起来,一把就紧紧扣住了我的双手。
血液几乎凝结成冰,我死命地挣扎。
“放开——放开我——”
眼看他的双唇就要压上来,我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右手终于挣脱了钳制,“啪”的一巴掌甩上了他的脸。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李元吉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那阴森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般。
我浑身颤抖,却力持镇定。
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我气力比不上他,武功比不上他,我根本就是处于劣势。我又该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脱困?
忽然,门外响起了阵阵喧哗声。
“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救火——”
李元吉神色微微一变,往门外望去。
此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王爷,后院后火了,疑有刺客闯入。”
李元吉放开了我,走过去打开了门。
“全力搜查,就算是把整个王府翻过来,也要把那个放火的人给我揪出来。”
“是。”那士兵领命而去。
李元吉看着东面那红色的火光,眼中掠过数种的神色,忽然,他笑了笑。
“来人。”
一名士兵奉命走了进来。
“准备马匹,马上押着这个女人和张亮回长安。”
“是。”
那士兵领命而去。
李元吉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萧潇,你可知道,你的自投罗网帮我了我们多大一个忙。”他冷笑着扣住了我的下巴,“对李世民来说,你在他的心底应该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吧?”他说着,又往火光处看了一眼。
“也许,我还可以逼出一个已经失踪了很多年的人。”
我的心,顿时凉了。
我和张亮被押回了长安。
我不知道那晚放火的人是不是就是李玄霸?其实,我现在倒希望自己猜错了,我不希望李玄霸在这个时候出现,我不希望他又因我而遇到危险。
到达长安之后,我第一个见的人,竟是李建成。一直太子府,我就知道事情怕会朝着不可预料的坏方向发展了。
李建成拿我当人质的话,不知他会怎样对付李世民。
我被关押在太子府的一间厢房里,虽然他们没有虐待我,但我更加害怕。
我不知道他们要怎样利用我来对付李世民。
都是我的错,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竟还这样逞能,连累李世民不说,就连张亮大哥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了。
这一关便被关了三天。
我正心急如焚,忽然听见两个护卫在门前窃窃私语——
“那个张亮真是个硬汉子,就连皇上问他,他也都说他没罪,齐王这回也没辙了,只能放了他回去。”
“你说张亮是不是真是秦王派去洛阳招兵买马的?”
“哪里知道啊?不过你听说了吗?太子和齐王要在太子府宴请秦王,据说是为了解释清楚误会,毕竟张亮是秦王府的人,被这样一顿毒打,不给秦王一个交代也说不过去。”
“我看这是个鸿门宴吧?”
“这些皇权之间的争斗,我们最好还是少管——”
“也对。”
两个士兵就此沉默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幸好张亮没事,但李世民却有事了。
李元吉和李建成宴请李世民肯定没好事。
“王爷。”
外面响起了护卫恭敬的称呼。
我不由暗自戒备。
门开了,李元吉走了进来,他淡淡看了我一眼。
“今晚我二哥会来我们这里喝酒,你这个二哥的红颜知己难得在太子府做客,也该给二哥一个意外的惊喜吧?”
我就知道啊,他们两个人没安好心。
“我不会让你害秦王。”
李元吉笑笑,忽然问:“潇潇,你爱的是、是李玄霸吧?而李玄霸也深爱着你。”
我一怔。
“如果我要你嫁给我,你说他会怎样?”
“做梦。”我冷啐了他一口。
李元吉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现在二哥就在宴席上,而这里是太子府,如果太子想杀一个人,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李元吉,你还是不是人?”我强忍着满腔怒火。
“你若要怪,就怪李玄霸——”
“你为什么还这样怨恨李玄霸,你知不知道,其实他很疼你的——他——”
“不用你多嘴。”李元吉狠狠地打断了我的话,眼神冷若冰霜,“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嫁给我,另一条,就是让李世民死在这里。”
我紧紧握起了手心。
“好。”我深深吸了口气,直勾勾望进那双满是怨恨的眸子里,“只要你放过二哥,我愿意嫁给你。”
李世民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在这个生死关头,我也应该为他做一些事了。
还未走进厅堂,我就听见了里面笙歌慢舞一片。
李建成不知和李世民说起了什么,大笑了起来,他们二人虽然暗地里关系已是很紧张,但表面上的功夫却还是要做的。
当我掀开帘子走进厅堂的时候,正在喝酒的李世民看见我怔了怔,却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
李建成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世民,这个萧姑娘可是你的红颜知己,世民见到难道不开心吗?”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酒杯,神色还是如同往常一般从容淡定。
“没想到大哥对潇潇竟也如此厚爱。”
李建成笑了笑,“二弟,这话你可是说错了,真正对潇潇厚爱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他说着,就看向李元吉。
“二弟,潇潇年纪也不小了吧?虽然在以公主的身份在秦王府长住,但毕竟是单身女子,就这样一直住你秦王府上,时间久了,怕会惹来闲言闲语——”
李世民淡笑着端起面前的酒杯,“不知大哥有何好建议?”
李建成深深看了我一眼,“是这样的,元吉想纳潇潇为侧妃。”
这一句话不仅让李世民脸色大变。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声地握紧了掌心。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酒杯,站了起来,“大哥,这事世民怕是做不了主。潇潇虽是我的义妹,但婚姻大事,我不能干涉。”
李建成扬眉笑了笑,“二弟又何需如此激动?你还未问过潇潇的意见,又怎知她会不答应?”
李世民一怔,不禁看向我。
“二哥——”我深吸了口气,扬起微笑,“其实——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我有了个归宿——”
李世民忽然走到我面前,深深凝望着我,“潇潇,跟我走。”
李元吉往我身前一拦,占有性地把我挡在了身后。
“二哥,这回可是你强人所难了。”
我强忍住心中的疼痛,“二哥,你不用担心,我——”
“潇潇——”李世民冷叱了一声,打断了我的话,“如果你为了某种理由而牺牲你自己,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我自己。”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沉痛,如此的迫人,几乎让我不敢直视。
我微微垂下眼帘。
是啊,这世间又有什么可以瞒得了李世民呢?他早已洞悉了一切吧?
但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度为我而涉险?
“二哥,如果你真心还当我是你妹妹,我求你现在马上走——马上离开——”我别过了脸,不再看他。
“潇潇!”李世民一向温和平静的眼眸蓦地冷凝了几分,他直接推开了李元吉,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若要走,便一起走。”我动容了。
这是他又一次为了我而这样孤注一掷,不顾生死。
李元吉和李建成似乎也没料到李世民竟会直接推开李元吉,二人互看了一眼,李建成举手一挥,已有不少士兵从幕后纷涌而出,将我们团团围住。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李世民神色未变,只是紧握着我的手不放。
“二弟,目前,为兄身居太子之位,总有刺客趁太子府守卫松懈的时候,趁机袭击本太子,为了以防万一,我不得不随时让守卫随身守护。”
说完,他朝李元吉使了个眼色,李元吉扬唇一笑,举手轻击了两掌。
一名侍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之上放着一壶酒,还有一个琉璃盏。
“二哥,大哥这些护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只要他们觉得有人对他们的主子不利,他们便会格杀勿论,不管这人是皇亲贵族,还是朝中大员——”
我一凉,正欲开口,却感觉李世民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
“看来大哥的护卫确实忠心。”
李元吉点了点头,笑道:“这样吧,我们都是亲兄弟,若是二哥执意不肯将潇潇嫁我,我也只要作罢,免得让外人知道,说我们三兄弟为了一个女人起争执,也有伤国体。”他拿起托盘上的金壶,倒了一杯进琉璃盏里。
“但二哥就这样把潇潇带走,也未免太伤我的心了。不如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壶日前外邦进贡的好酒,二哥若是肯赏脸喝下这杯酒,就当补偿一下我的伤心,如何?”
看着那杯已递到李世民眼前的酒,我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二哥,不要喝。”
李世民轻笑了笑,忽然接过了李元吉手中的酒杯,“潇潇,毕竟我伤了四弟的心,无论如何,这杯酒我是该罚的。”
他说完,便毫不犹豫地将酒一口饮尽。
“二哥——”我惊得面色发白,就算是呆子也知道这杯酒肯定有问题。
“好!”李元吉大笑着拍掌,“既然二哥这么给面子,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看来我跟潇潇也只能有缘无分了。”
我冷哼一声。
“时辰已是不早了,这一杯酒下肚,也有些不胜酒力了。明日你我还都要上朝。我也不久留了。”李世民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从容淡定,就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李建成微一颔首,原本包围住我们的士兵也都纷纷退了下去。
“既然世民不胜酒力,我们也不好强留了。来人,送客。”
我搀扶着李世民,一步步走出了太子府。虽然现在李世民表面上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但我的掌心所触及的部分皆是一片冰冷的寒意。
我沉默地扶着李世民,一直到登上马车,李世民才轻靠着车上的软塌,闭目休息。
他的脸色很苍白,眉宇间更是倦怠不堪,但神色却极为平静。
“二哥——”他的手冰凉如水,我除了紧紧地握着,尽力地分给他一些温暖,什么也做不了。
“马上回秦王府。”我正吩咐外面的等候车夫,忽然车帘被掀了开来,李元吉一双阴沉的眼眸直直望了进来。
“看来二哥真是喝多了呢。”
他的语气冷漠,完全没有兄弟手足之情,我不由心头火起。
“齐王爷,既然你知道你二哥不胜酒力,你还拦在这里做什么?”
李元吉轻笑了笑,“玄安公主这么着急做什么?我给二哥喝的,又不是毒酒,难道我还会毒害自己的亲哥哥不成?”
我紧紧咬住了下唇。
“潇潇——”身后忽然响起了李世民的声音,我连忙回过头,只见李世民正含笑望着我,然后朝我轻摇了摇头。
我别开了眼。
“天色不早了,更深露重,四弟也不必相送了。”
李元吉深深看了李世民一眼,“好。二哥路上可要小心。”说完,他便放下了车帘。
“回府。”
李世民淡淡地吩咐。
“驾!”车夫一扬长鞭,马车顿时绝尘而去。
我坐在车里,担心地看着李世民。
“二哥,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世民轻摇了摇头,唇角依旧挂着微笑,只是看起来有些虚弱,“我没事——等回到秦王府——”他话音未落,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二哥——”我慌忙扶住他,一边掏出手巾为他擦拭唇角的血渍,谁知却是越擦越多。
“二哥,你千万不要死——你要撑住——二哥——”我更加惊慌失措。
不可以。
我绝不可以让李世民这样死去。
“潇潇——”李世民冰冷的手忽然紧紧抓住了我沾满了鲜血的手巾,“我——我没事的——你不要慌——到了——到了秦王府自然有人替我解毒——”
也许这一口气把话说完,费了他不少气力,他忽然眉峰一蹙,紧紧揪住了胸口。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我强忍着将泪水逼了回去。他都已经这样了,却还顾及着我的感受,我更不能在他面前泪泪。
轻轻地扶着他躺在我怀里,我看着气息微弱的李世民,我心如刀割。
“二哥,如果你真的这样为我死了,我就是历史的罪人——二哥,你听到了吗?”我低声地道,也不知已陷入半昏迷的李世民究竟听见了没有。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我的出现,再度害死一个人的话,我宁愿现在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永远也不要再出现。
蓦地,马车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探出头质问。
黑暗的夜色下,一道白色的身影拦在车前,一身落寞,一身冰冷。
那张脸虽平凡无奇,但那双眼眸却比天上的明月还要明亮,犹如琉璃一般。
在看见那道身影的一刹那间,我只觉得心口就像被什么给堵上了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公主?”车夫无措地看着我,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
“我可以救秦王。”
车下那道白色的身影终于淡淡开口了。
我朝车夫轻点了点头,示意他放那人上来。
那人身子轻然一跃,已跃上了马车。
我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塞了一颗药进李世民嘴里,然后为他针灸,为他运功逼毒。
马车还在缓缓前行着,到了秦王府,府外早已守候着许多家丁护卫,甚至连秦琼、尉迟敬德他们也都在。
看来李世民早知太子府这一趟惊险万分,所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们扶着李世民进了秦王府,大伙都忙成了一团,我甚至连开口跟李玄霸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始终都未洗去他脸上的易容装,在大夫为李世民医病的时候,他也只是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待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时间,在难挨的沉寂中一分一秒地度过,终于,在天边亮起一道曙光的时候,大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告诉我们秦王已经脱离危险了。
大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我缓过一口气的同时,想转身找李玄霸,却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已经转身朝门外走去。
“站住。”我连忙追了上去,拦在他的面前。
“姑娘有何见教?”
“够了。”我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李玄霸,你究竟要瞒我到何时?你以为你改变了你的容貌,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吗?”
“姑娘认错人了。”他的回答依旧淡淡冷冷,就仿佛我们真是陌生人一般。
一直压抑的泪水终于狂涌而下,我愤怒地全身颤抖。
“好,你若要走,我绝不会再拦你,绝不会,你走,走啊!”
我转过身,不再面对他,只是独自生着闷气。
片刻之后,等我回过身时,他竟真的走了。
他再一次的,在我眼前无情地离开。
我的心忽然间冷了。
也许我真是太笨了吧?如果一个男人想要走,女人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我不如就从此放他自由,也放我自己自由。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我走向了李世民的房间。
李世民昏迷了好几天,我日夜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虽然伤心李玄霸的绝情,但此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是因为我才差一点丢了性命,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
李世民才刚刚好转,他在太子府中毒的事件,还是传到了李渊的耳里。
如果我是李渊,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了?上一次在河东与他相遇,也让我对李渊多了几分了解。
他是一个极重亲情的人。
而现在,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又该如何处理?
就在我暗自猜测李渊的想法时,李世民却还是一脸的平静。他似乎没有上书告发李建成的打算,只是很平静地养伤。
已经临近五月,天气也开始渐渐转热了。
当我端着煎好的药送到李世民房里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披衣而起,正伏案处理公文。
“叩叩叩——”我不客气地重敲了几下房门,李世民这才抬起了头,看见我的时候,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潇潇——”
“二哥,你伤都还没好,又起来做什么?这么不听话,我可是要告诉无垢嫂子了。”我不满李世民如此不爱惜自己,现在局势紧迫,他若不好好珍惜自己,接下来的一切又要如何面对?
“好好,是我的错。”李世民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站了起来。
“快,把药喝了。”我将药递到他的面前,一直到监督着他把药喝完,才真正展开笑容,“这才像样嘛。”
李世民轻摇了摇头,黑沉的眼底却满是宠溺。
“潇潇,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
“二哥,你若是这样说,我可就走啦!”我半开着玩笑,作势便要走,谁知李世民竟紧张地抓住了我的手。
“你要去哪?”
也许连他自己也觉得唐突了,悻悻然放开了手。
我微微一怔,随即掩饰了眉宇间异样,“二哥,你刚喝了药,嘴巴里一定很苦吧?我去拿点蜜饯给你——”
“好。谢谢。”李世民重新恢复了淡定的神色,“潇潇,这一段日子辛苦你了。”
“二哥,你若真当我是妹妹,就不要跟我客气啦!”我扶着他坐回床边,“现在你可要听好了,乖乖在这里等着,不准去看那些公文。”
“嗯。”他轻点了点头,忽然,他似想起了什么,看了我一眼,“潇潇,那一日救我的人可是玄霸?”
我轻叹了口气,微垂下眼帘,“其实我早在洛阳的时候就遇到他了,可是他却装作不认识我一般。”当下,我把在洛阳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李世民。
“他的心结还是未解开吗?”李世民听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就是这么爱钻牛角尖,总是认定了,他会连累我们,但他又怎知,这世上很多事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似乎是触动了心中深埋的某根心弦,李世民掩唇轻咳了两声。
“二哥,你身体还没好,别太费神了。”我轻拍着李世民的背,“你放心,下次我一定会把他骂醒的。”
“潇潇,你不要怪玄霸——”李世民淡淡看了我一眼,眼底掠过一丝叹息,“其实,现在最痛苦的人应该是他——”
“嗯。我知道。”我苦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又怎不了解他呢?只是——”眼眶微微温热了几分,我别过了头,“只是我想起他那样冷漠地对我,我就忍不住伤心——”
“潇潇——”李世民正欲劝说,门外忽然急匆匆跑进一名家仆。
“王爷,王爷——”
“什么事?”
“启禀王爷、公主,皇上驾到。”
我和李世民不由对望了一眼。
李世民站了起来,“快去接驾。”我扶着他,还没站起,外面就响起了宣报声。
“皇上驾到。”
我和李世民连忙跪了下来。
“恭迎圣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世民,你身体欠妥,就不要行此大礼了。”李渊亲手扶起了李世民,然后面带着微笑对我说,“潇潇,你也平身吧!”
“谢皇上。”我俯了俯身,便站了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李渊今日竟是一身华衣便服。
李渊打量着李世民苍白的脸色,轻叹了口气,“世民,今日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看你。”李渊登位以来已是很少以“我”自称,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就连李世民的眼中也微露出了错愕之色。
“走,先回床上休息吧!”李渊搀扶着李世民走回床上,并亲自为他盖上锦被。
“世民,这几年南征北战真是辛苦你了。”
“父亲言重了,这是我分内之事。”
李渊再度叹息,拍了拍李世民冰冷的手,“世民,有多少年了,我们父子俩没有像平常父子一样,坐在一起聊天了?”
李世民淡淡一笑,“父亲若是想与我闲话家常,我自可以进宫陪父亲聊个通宵达旦。”
“哈哈哈——”李渊抚须长笑,“真是我的好儿子。虽然现在坐在皇权高位,但每次我回想起,当年在建子沟老家时,我还是不胜唏嘘感叹。虽然过得平凡,却也很快乐。你们四兄弟都相亲相爱,全家人更是过得齐乐融融——”
我站在一旁听了不由气闷,李渊表面上是来看李世民,暗地里难道是为李建成和李元吉做说客吗?
“父亲——”李世民正欲开口,就被李渊截去了话头。
“世民,我知道这一次你受了委屈。建成这次虽有错,但毕竟是你的兄长,你又忍心你的兄长因此而受到重责,甚至——甚至被废去太子之位吗?”
李世民微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我们这几年削平海内,平定天下,都是你的功劳,你有功于大唐,而且居功甚伟。只是——”李渊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和建成都是我的好儿子,我无论重罚于谁,我都不会好过。我也知道,我们兄弟之间已是水火不容,若我一味偏袒建成,你心中必也是不服。所以,我想了个法子,不知你愿不愿意?”
李世民抬起了头,“父亲请讲。”
“汉朝文帝时,窦太后宠爱梁孝王,给了梁孝王大片的土地和珠玉宝器。梁孝王也在他的治地招揽人才,巩固势力。但汉文帝依然对梁孝王很好,只要梁孝王一到长安,汉文帝必是与他同坐一辆马车,一起上林苑打猎。”
我暗中揣测李渊话中的意思,难道他是想给李世民一块治地,然后让李世民离开长安,割地为王,但要他与李建成和平共处?
正思忖间,又听李渊道:“所以,我想仿效汉文帝的做法,我派你去洛阳,从今以后,陕州以东的广大地区都归你来管辖。而你在洛阳,也可以效仿梁孝王,建天子旌旗。”
果然被我猜对了。我长舒出了一口气。看来李渊还算有些良心,并不会一味偏向他建成,我也听得出他话中的无奈,他并不想看到自己两个儿子互相残杀吧?
我看向李世民,只见他微垂着眼帘,低头沉思。
过了良久,他才抬头,“一切随父亲定夺。”
“好,那朕就放心了。”李渊这才说了一个朕字。这时的他,是一国之君,是一代帝王。他无法放下骨肉亲情,但也同样无法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因内乱而毁于一旦。
李渊又与李世民闲聊了几句,便起驾回宫了。
李渊离去之后,李世民便一直坐在床头,闭目假寐,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敢轻易打扰他,只是吩咐了厨房为他熬了碗鸡汤。
一直到日暮西山,我手里的鸡汤都热过了三遍,他才缓缓睁开眼。
“二哥,先把鸡汤喝了吧!”我将鸡汤递到他的面前,“再不喝,我可要热第四遍了,这鸡汤也可以丢掉了。”
李世民笑了笑,接过鸡汤,还没喝两口,便问道:“潇潇,你怎么看?”
我知道他是问李渊所说之事,“二哥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李世民放下了手中的鸡汤,“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其实按皇上所说,让二哥去统治陕州以东,对二哥是非常有利的。毕竟长安是李建成他们的势力范围,若是你留在长安,还得时时提防李建成和李元吉那两个混蛋不知何时又放暗箭害你。”见李世民点头,我不禁越说越高兴,“更何况,山东地广人众,又可以控制江南,二哥可以在洛阳囤积兵力,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怕李建成他们了——”说到开心处,忽然想起,历史上李世民哪里有去统制陕州以东的地方?
我不禁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李世民奇怪地看着我。
我轻叹了口气,“我真是糊涂了,就算皇上想二哥仿效梁孝王,那个太子也不见得想做梁文帝。”
李世民淡淡一笑,眼中露出了赞叹之色,“潇潇你说得不错。”他微微一顿,眉宇间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复杂。
“大哥是不会让我去洛阳的。”
望着李世民苍白落寞的侧脸,我不由深深叹息。
历史注定是无法改变的,而那个大唐的转折点,也将会成为一个历史不断前进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