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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女孩子的花 (2)

她扭转过头,想要向他说声谢谢,但他早已起身,朝对面的工地游去。她站起来,朝他喊:小心点。他回头,冲她笑,而后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过是几秒钟,便抵达了对岸。她看见他回头,朝这边被他救起的人挥着手,又骄傲地喊过来:放心啦,我从小在长江边上,水性好得很呢!那一刻,泪水悄无声息地,就迷蒙了她的双眼,她第一次,被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弄哭了。

这场暴雨之后,不知为何,对面的工地上,换了新一批工人。她还没有来的及问他的姓名,向他说声谢谢,或者请他吃一顿饭,他就从她的视野里,彻底地消失掉了。她与他,在这个城市里,此后连彼此对视一眼的机会,也不再有。

几天后的报纸上,登出此次暴雨中,英勇救人的市民。满满的一个版面,她一个个地找一个救了6个路人的英雄。可是,没有。对于她所处的路段,报道的,只有一个将人从汽车下救出的民警。

她一直为此难过。是过了许久,她才明白,“市民英雄”里,怎么会有他呢,他不过是这个城市匆匆的过客。就像当一栋栋高楼立起,感谢的碑石上,从来都只雕刻那些知名的捐助人士,而他与成千上万个工友,则在大楼竣工的那一日,即被这个繁华的城市,淡漠地忘记。

可是,总有一些微笑,或者背影,会被长久地记着。就像,她再也不能将他忘记。

报载,青岛一女子,在路边发现一受伤白鸽,遂带回家中,悉心调养,待其康复如初,女子便准备放生。不想,却是再也放不掉了。白鸽不仅原路寻回家门,而且此后与女子左右相随。甚至女子上班、散步、打车、逛街、办事,白鸽皆安静站在其肩头,既不扰乱,也不离弃。这段人与鸽的奇缘,被好事记者拍下,发于报章,竟是引来喝彩一片,皆说,此鸽真真是通了人性呢。

但记者只重了鸽恋上人的结果,独独忘了报道,这女子在此鸽受伤之时,究竟如何在外人的漠视里,温柔地将其捧回家去;又花费了多少气力,为其包扎伤口,喂水吃药,安置窝巢;而到完全康复,为博其信任,女子又耗去了多少爱与时间,这些,皆被记者隐去了没有报道。读者只知,鸽如此依恋一个人,是世间奇事,但奇事之后,却不再深究。其实天下所谓奇事,皆有根源,女子的付出,如若深探,断不会低于鸽的眷恋。作用力总是等于反作用力,爱的付出与回报,大抵也是如此。爱没有奇迹,之所以称奇,只是世人未绕到爱的背后,看其究竟。

闲日去买紫砂的茶壶,逐一看过去,被造型和材质弄到眼花,竟是不知该选哪个。小姐便笑,其实紫砂壶重要的不是选择,而是如何去养。一盏壶犹如一个人,只要在起初,你能够用好茶,精心去泡,让其充分吸纳茶的清香和精髓,直至最后从内到外,都浸润好茶的芬芳,那么,两年之后,即便你日日放一般的茶叶,也能喝到上品茶的味道。反之,如若不善饲弄,则会坏了你其后的品茶之日。

但小姐没有说明,这两年的时间,究竟要付出多少的气力,来养这盏壶,方能在以后长长的午后,品到上等茶的甘甜。这每一缕味道,怕是要花费十份的细心,来养的。一个“养”字,只从构字法上,就可知道,需要人勇闯三关,方能达其畅通无阻的境界。

而一块玉,一枚银饰,亦是如此。玉佩戴时日长久,会吸纳人的温度,通达经脉,更现其温润澄碧之色;而那精心爱护的人,也会得其精华,颐养肌肤。在玉,此处之“养”,常称为“盘”,盘玉即人用手指反复抚摸,如此,一块活玉便会绽放最美丽的光华。银饰可称最为费时的饰品,每日洗澡,皆要取下放好,而且还需时常清洗,以防氧化。但人的汗液,却能养它,让其渐次呈现迷人色泽。

玉与银饰,和人相比,本是没有生命之物,但若是给其体温,悉心调养,竟是通灵似的,用最晶莹的光芒,回报人的关爱。

人与自然之物,即是这样奇妙的关系,一分田,一株花,一棵树,一只鸟,甚至一段爱情,大抵都离不开一个“养”字。田的肥沃,花的妖娆,树的茂盛,鸟的精灵,爱情的相依相偎,是回报给“养”的果实。所谓有因才有果,当报章报道诸种奇事,譬如人死宠物自杀,鸟儿于险境中解救主人,花儿在抚摸之后奇异返生,其实都是在此之前,有漫长的养之路,不过就是人只看奇异转折后的结果,未追根溯源,查其根本。

一份爱,养得好,自有奇迹,养不好,便也只剩了痒,各自丢弃,再不想念。

校园里有一个花店,很小,只有一个员工,是个20岁的女孩子,我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但我喜欢叫她叶子,因为每每在窗外瞥见,她总是隐在一丛丛馥郁的花里,白的,蓝的,粉的,紫的,而她,则似那翩翩一叶,风吹过的时候,温柔地抚着每一片花瓣。

叶子是那种素朴到无人会去关注的女孩。有人买花,进门,总是先四下张望片刻,才会在绚烂的花丛里,瞥见她瘦瘦的背影。来者大多是男孩,为了爱情,买花送给暗恋的女孩。所以他们的视线,从来不会落在朴质的叶子身上。他们常常催促说,可以快点吗,我的女孩在等着呢。叶子总是羞涩地抬头看男孩一眼,抿嘴一笑,轻声道:快了花儿会疼呢。男孩子们大约是不会认真听她的这句梦呓似的话,即便是听到了,也了无反应。他们只想急匆匆地付了钱,抱着花儿追赶爱情的飞鸟,至于这个小店里,一个女孩子怜惜的一句“花儿会疼”,于他们,不过是浮光掠影,过后即忘。

但叶子并不会计较他们的粗心,她在包完花后,总会温柔地笑看着他们离去,似乎,那花,从她的手中传递出去,便带了她的祝福和温度。她倚在碧绿的橱窗前,用手托着腮,看着那捧了大束玫瑰远去的男孩,唇角总会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笑了出来。我曾经问过她,究竟在笑什么呢?叶子总是红了脸,慌乱地去寻事做。但我还是猜出了叶子的心思,她只是,暂时地将自己想象成那收到玫瑰的女孩,并因这样的想象,而愈加地热爱身边的每一朵花。

叶子最喜欢的,是幸福草,蓬生的一盆,在角落里,并不显眼,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样寂静不张扬的花,甚至它的橘黄色的小花朵,不仔细,几乎会忽略掉。这种花,并不好卖,老板大批地运来玫瑰、百合,唯独对盆栽的幸福草,极少关注。每次总是那么几盆,孤零零地,在花架上,有顾客来,视线瞥到,连一秒钟,都不会停留。

但叶子却将幸福草,视作珍宝。她说这种无需精心照料,便能活出一片喜悦天地来的花,像极了她自己。两年前她从安徽一个贫穷的山村里,来到北京,因为没有读过大学,工作四处碰壁,最终,是这家花店的老板,看她做事稳妥,这才收留。薪水当然是不高,除去吃饭租房,每月她只能攒下很少的一点,寄回家去。但就是这样一份没有多少人喜欢做的工作,叶子却是做得有声有色。花店的玻璃橱窗,总是被她擦得纤尘不染,路过的人,几乎可以看得到她劳碌时,额前沁着的细密的汗珠。我问她这样日复一日地为别人送花,有没有累的时候?她便反问我说:天天都可以闻到花香,看到花朵绽放,有谁会累呢?

我的确不曾见过叶子有过疲惫,她永远都是花店里最精力充沛的那一株“幸福草”,小声哼着歌儿,是S.H.E的曲子,脚步轻盈地在一盆盆花之间穿梭来往,如果穿了裙子,她会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裾,似乎,怕碰疼了那些娇羞吐蕊的花瓣。常有顾客,在花丛间走来走去,将文竹的叶子,或者小小的雏菊,碰得哗啦啦响。每每此时,叶子总是心疼地恳求顾客,让他们轻一点,再轻一点。

叶子说,每一朵花,都是有生命的。白掌似一叶航行的帆船,绿萝总是在梦里泼墨似的将绿意倾泻而下,夕雾草是一往情深的女孩,跳舞兰是轻盈活泼的一泓泉水,尤加利永远活在蓝色的记忆里,三色堇是沉思的诗人,山茶花则是春天热烈奔放的女子……而幸福草呢,则是一个女孩子温柔的头发,埋进头去深深嗅一下,有茉莉的浅香,让人沉迷流连。

我终于明白为何身边学电影的朋友,不管是拍摄纪录片还是剧情片,总会来这个花屋里取景。他们喜欢的,不只是这里美丽的花草,而是侍弄这些花草的主人,她站在其中,就像那一蓬蓬的幸福草,不说一个字,却用一抹纯净的注视和微笑,将世俗的一切嘈杂烦乱,悄无声息地,涤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