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每到四月一日,就想到这是愚人节。十年以来,增加了一项回想,想到这是徐复观先生去世的日子。当年做文章,也许可以联系起来说,但愿这去世的消息是愚人节新闻。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
我每一次回想只是想到,有一天能回到香港,我要好好写一篇怀念的文章。说好好写,是因为当年是匆匆写过的,再写,就要好好写了。此刻写的这些,当然还不算数。
此刻我在翻看着《无惭尺布裹头归》,那是他的最后日记。
书名是取自他生前爱读的吕晚村的一首诗:“谁教失足下渔矶,心迹年年处处违。雅集图中衣帽改,党人碑里姓名非。苟全始识谈何易,饿死今知事最微。醒便行吟埋亦可,无惭尺布裹头归。”这“归”,指的是人生最后的大归——死。尺布易得,要做到大归时无愧于以尺布裹头,那就未必是容易的事。徐先生生前与此共鸣,以此自勉,死后他应无惭于地下的。
他在台北病中,留下了《卧病台大医院》的绝笔诗:“中华片土尽含香,隔岁重来再病床。春雨阴阴膏草木,友情默默感时光。沉疴未死神医力,圣学虚悬寸管量。莫计平生伤往事,江湖烟雾好相忘。”读到这诗真是十分伤感,特别是“江湖烟雾好相忘”这样的句子,在他是说得平静的,一点不像他有时的善怒的模样,他越是表现得平静,就越是使人不能平静,要伤感者久之了。
去年是他逝世十周年。我遗憾不能在这个逢十的年头写点纪念的文字。今年十一年了,完全有了想写什么就写的自由了,也只能暂时先写下一点怀念之情,不忘之意。记得当年和诗寄他,曾有“青山青史岂相忘”的句子,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