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荧幕上看到虚白斋主人刘作筹先生的笑谈,正想找一天空闲,和他再作画中游,却不料他去了星洲,据说是去为先人扫墓,为自己吸新鲜空气,要几个月后才回。更加料不到的是,他居然又不声不响地到另一个世界去吸新鲜空气了。
悲哉!尽管是八十五岁的高龄大去,尽管是去得平静从容,尽管是完成了一大心愿才无憾地撒手尘寰,却依然使人感到悲哀。
人世间又少了一个好人!
他是银行家,长时期都住在他主管的银行里。白天是铜臭,晚上是画香书香,把鉴藏家、书画家和银行家三家和谐地统一在一起,这是我和他交往后留下的印象。这印象是好的,是香的。借用铜臭只是世俗的说法,其实并非凡铜必臭,甚至铜并不臭,臭只在人。我们从虚白斋主人身上闻到的,只是画香,朴实中的流丽,流丽的清芬。说是三家统一在一起,我却常常忘记了他是银行家,只记得鉴藏家和书画家。
每一次和他接触,几乎都是去他银行里,看他从保险箱里取出来的藏画,由于太丰富,一次只能看十来件。一边观赏,一边听他指点说明,而得到教益。
知道他曾经向黄宾虹学过画,知道他画的山水有工夫,可惜很少看到他的作品。认识他,就是由于黄宾虹。这是我们最初结交的共同语言。
在北京的日子,知道他慷慨地把所藏价值以亿元计的书画绝大部份捐了给香港艺术博物馆,真佩服他能割爱,不自私。我马上想到他藏画中的一个他人的闲章,“画图留与众人看”,这就是香港文化中心那一座虚白斋藏中国书画馆,我归来后他陪我去观赏的第一间艺术殿堂。这成了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
现在,我只能用老套的“哲人远矣”来表示悼念敬佩之情了。老套,但是恰当。好人,更是哲人!
二
香港电台的一位朋友寄来一份新加坡的《新明日报》,使我知道了虚白斋主人去世的详情。他是在理发中突然感到不舒服,马上吃药,药还未咽下人就倒下了,送院急救已经来不及。
这和早几天打电话告诉我这一不幸消息的翰墨轩的朋友说的差不多。不过翰墨轩的朋友处事谨慎,说是暂时不要传播,等待正式的发表吧。可见事情实在突然,突然到一下子不能接受。
报上使我知道得更“详”的,是他捐画给香港艺术馆的事“情”。据说,他珍藏的书画有四百件,捐出的是三百七十七件。价值是六亿港元。
留下来自己赏玩的,只有二十三件,百分之六而已。
捐出去的六亿元,如果分别向六十间博物馆捐款,每间一千万元。他可以得到六十个好名声。但他志不在此。
他一心一意是抢救国宝,善护文物。他之所以将珍藏捐出,是因为深感私人的保护远不如公家,私人的藏品往往到第二代,顶多第三代就散失了,公家的却可以藏之久远。当然,不负责任的公家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为什么不把藏品捐给新加坡而捐给香港呢?他早年是在新加坡的,一九四九年才来香港主持一间新加坡的银行。原因是他认为“香港文化气氛好,懂的人也多,加上它是东西方的枢纽,能吸引世界热爱艺术的人士前来参观访问”。事实也正是这样。作为香港人,实在不必对香港文化太过妄自菲薄。你说香港没有文化,他说香港文化不差。
从一些方面来说的确如此。文化中心的虚白斋藏中国书画馆就是大有可观的。这使香港艺术馆这方面的收藏一下子提高到了国际的水平,抬高了它的地位。这又是不能以亿元来计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