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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乔冠华的丹心诗心

乔冠华为什么被人称为“乔老爷”呢?不是因为他做了官,称“老爷”,而是因为当年有一出戏,叫做《乔老爷上轿》,后来又拍成了电影,熟人们就把彼老乔和此老乔混在一起,把他称为“乔老爷”了。

因此别人在续他的诗时就有了“得意洋洋乔老爷”和“喜上眉梢乔老爷”的句子。

乔冠华据说也写旧体诗,只是我没有见过。以他的才华,诗应该不错,不过这首打油诗的第三句却并不及格,平仄不对,要把“欢欢喜喜詹金斯”改为“喜喜欢欢詹金士”才对。

乔冠华以乔木的笔名成名,长期以来,人们只知有乔木而不知有乔冠华。当时他在南方国统区(国民党统治区),胡乔木在北方解放区,一时有“南乔北乔”之称,而北乔位高于南乔,五十年代两乔同在北京。官小的让官大的,南乔就只好恢复用乔冠华之名,而让胡乔木以乔木之名独霸中华了。

乔冠华的官运不见得好,做了多年外交部长助理,才升副部长,直到“文革”后期,才升为部长。在国统战区工作的,一般都不如解放区的官运亨通,因为被认为不如解放区的革命性强,又有水平,尽管他们其实很有才能,早有才名,如乔冠华。

如乔冠华是多年追随周恩来的。“文革”后期被认为“转”,依附了“四人帮”,传说他有兴趣成为政治局委员兼副总理兼外交部长。有没有这个愿望,不知道,只知道并未如愿以偿,“四人帮”就垮了。他的朋友在他死后,以诗哀之,因此有“上轿然疑入钓台”之句。

乔冠华自认为他的晚年是问心无愧的。我在北京时就听到,他去世前,夏衍去看他,他念了两句文天祥的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其实他五十年代末期就已经对夏衍念过这两句了。一九五七年反右时,他被批判为“裴多菲俱乐部”主要成员,几乎被打成“右派”,是周恩来帮他过关的。一九五八年陈毅初到外交部,部里正展开反右倾运动,乔冠华是重点批判对象,党组成员对他批判的话都说得很重。陈毅心想:乔冠华恃才傲物,要把他的傲气打下去,结果他受到“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一年多后,陈毅终于了解到批错了,主动向他认了错,使他很感动。

一九七二年陈毅去世,乔冠华正在做外交部长,写了一首《怀人》诗追悼这位老上级:“去年出国时,萧瑟门前柳。落叶下长安,共饮黄花酒。今年出国时,景物仍如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去年,是指七一年联合国通过北京取得中国席位,乔冠华率团赴会,行前陈毅以家宴为他壮行色。这应该是一首词,是把朱淑真有名的《生查子》“去年元夜时”变化一下而来的,最后两句是原句。乔冠华当然是忙人。他爱诗词,却没有工夫细细推敲,因此偶有所作,爱把前人的诗篇变化一下,表达己意。如林彪坠机焚身蒙古沙漠,他就改唐人“单于夜遁逃”诗为:“月黑夜飞高,林彪夜遁逐,无需轻骑逐,大火自焚烧。”

“文革”后,他本来还有机会复出,但受到了“这样那样的阻力”,只能又一次以“人生自古谁无死”表心迹了。

乔冠华的晚年,做了章士钊的女婿。

他的原配夫人龚澎,也是一位很有风度的外交家,做过多年的情报司长,实际上就是宣传司长,是外交部的发言人。不过当年外交作风保守,发言的机会不多。

“文革”中龚澎去世,乔冠华续弦,就是章行老(行严)的女儿章含之。“文革”期间外交部有三员女将:王海容、唐闻生和章含之。章比王、唐的地位低一些,人比她们美一些。后来章含之在写她的《我与乔冠华》,她自己说:“那是一个爱情的悲剧,时代的悲剧。”这书快要出版了。

我看到的几首乔冠华诗就是章含之写出来的。她说的“悲剧”指的是什么,还未看到,只知道她和乔冠华的婚姻是受到龚澎的儿女全体反对的。这当中,应该也包括了乔宗淮吧。章含之的文章里提到:“当我们结婚前夕,他的孩子没有与他商量从家中搬走了一切以后,他曾说他最舍不得的是他一生积存的五百多张唱片。”

一九七二年去联大参加会议时,乔冠华在一个晚上要章含之她们几位工作人员去他那里听唱片,大家走的时候他又单独留下章含之一个人,共听一张萧邦的钢琴。等章含之走了,他久久不能成眠,半夜起来想点什么,最后只写下两句给章含之:“晚风菰叶生秋怨,隔江人在雨声中。”这不是乔冠华自己的诗句,只是南宋词人吴文英的名句。章含之也记颠倒了,应该是“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