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古城,必定也曾少不了战事。似乎所有历经了风霜的城镇,都会被后人蒙上了一层的凭吊色彩。不知清明时节,路上行人祭奠的究竟是何处孤魂。古人魂魄已去,有如此浓烈的愁绪反倒不如化作对生人的督促。
只是在咸阳城中生活的这段日子,恰恰像是在行军打仗一样不易。生活本就是一场战争,谁胜胜负的结果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真正难的不是生活,而是和生活的别离,这是一场无止境的战争了。
在长安城和咸阳城之间有一条渭河连接着,渭河上面有一座桥,此便是渭桥了。唐代时候,经常可以看见有人在渭桥上面送友远行的情形。大诗人李白写了一首描写军队西征的五言古诗,其间便提到了渭桥。
塞下曲六首(其三)
骏马似风飚,鸣鞭出渭桥。
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
阵解星芒尽,营空海雾消。
功成画麟阁,独有霍嫖姚。
在李白的笔下,渭桥再不单单是行人送别好友之地。飞奔的战马哪里顾得上这些儿女情长,前面或许正有敌情,越是在最短的时间赶赴过去,就越能够拯救更多的生命。在战争面前,是容不下感情的。所幸的是,如同疾风一样飞飙的马儿是吃饱喝足的,正如那驾马前行的兵将一样,满身都是杀敌的豪情。冲天鸣鞭,眨眼间便闪过了渭河桥。
在唐代前期,胡马南侵是常有的事情。唐高祖李渊甚至一度被迫向少数民族突厥称臣。想我泱泱中原大地,怎可以长期在夷狄的欺侮下过活。若果得兵强马壮的一日,必定身先士卒,死而后已。因此,唐代的健儿们总是杀敌心切,斗志昂扬,策马疾行,只为了能够冲到战场的最前面,以报家仇国恨。
这战事也来得甚至火急,快马加鞭未下鞍都恐怕赶不及前线的征战。恐怕此时更急切的,应该是马匹上这些男儿的心境吧!保家卫国,是匹夫之责,任何有一个有着豪情之志的人,此时都不会做后方的缩头乌龟。
正因为有了这些将士的勇猛,这场战斗才得以速战速决。从军队出发到打败敌人,好像只是须臾之间就可以完成的事情。这边刚刚看到军士弯弓搭箭,那边就已经在鸣金收兵了。这样的战斗,即便是没有激战厮杀的大场面,也是足以动人心魄的。生死只在一瞬间,那一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番豪情催生的该是何等悲壮!
兵贵神速,这一次的旗开得胜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被压抑久了的人民,亟待着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若是再忍下去,还以何颜面来面对身后的父老乡亲?既然兵强马壮、士气高昂,自然会马到成功。在正义之师面前,敌人永远都会是最不堪一击纸老虎。当唐王朝的士兵引弓搭箭的时候,敌人早就望风而逃了。
抬头看一下天空,寓意着征战的客星早已经不很明显了。古人认为客星若是呈现出白色的光芒,这便是战争的征兆。星芒已尽,也就意味着战争结束。这场战斗,岂止是军民的胜利,更是上天早有安排,甚至可以说成是大势所归。北方的沙漠、草原依旧广阔无垠,从此地望过去只觉浩瀚如海。征战一旦结束,那原本迷蒙了人们双眼的硝烟也会渐渐地平淡下去,从此也就断了再升起的念想。
这场战斗最大的功臣,是那些最不知名的士兵们。即便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打了胜仗后,受到赏赐的人永远都是将领,自己作为一个无名小卒是无论如何都争不到任何名分的。可这又能怎样?当他们把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时,还有谁会因为一场战斗而把金钱和官位放在首位?他们的战斗,只是为了保一方平安。若是在归程中看到夹道欢迎的老百姓们竖起了拇指,这场战斗便得到了最珍贵的褒奖。
这是一份悲壮,更是一份悲情!
在军队中,总是容易让人生出些许感慨的,这不是饱经风霜的老者,而偏偏是尚未知人事的少年。这些尚且还可以被称之为孩子的人,本应该坐在学堂中饱读诗书,却因着世道而披上了戎装。看到此情此景,往往不知道是该赞颂少年的豪情,还是应该哀叹世道的不济。
诗人令狐楚写了一组四首的七绝《少年行》,其中第三首诗便提到咸阳这一座征军赶赴边塞的必经之地:
少年行(其三)
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大抵青春年少的人们,总是爱美的。又或者这少年本是一个富家子弟,平时也用惯了钱财,否则上战场打仗的弓箭又怎么会如同彩霞一样闪耀着明亮的色彩呢?当看到宝剑磨得像霜雪一般锋利时,外行人总是禁不住要赞叹一番,殊不知这恰恰说明了少年尚没有经过战事,弓和剑都是新打磨的,它们暂且还不知道饮了人血后的滋味。这正如马上少年的心性一样,纵然怀着一腔豪情,迎着秋风跨上战马奔驰出咸阳,心中自忖着不收复河湟一带的失地誓不回头眺望故乡。可仅需一场战事,便不知此时的翩翩少年郎又会变作何种模样?
结局,总是禁不住想象的!
归根结底还是要说起诗人令狐楚的身世。令狐楚,字壳士,宜州华原(今陕西耀县)人,最早居住在敦煌(今甘肃敦煌)。贞元七年,令狐楚登进士第;唐宪宗时,擢职方员外郎,知制诰。他先后还出任过华州刺史,曾被授予河阳怀节度使。最后又入朝担任过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唐宪宗去世时,他正担任山陵使一职,只因他的属下贪污之事而被贬为衡州刺史。令狐楚晚年逝世于山南西道节度使镇上,谥号"文"。他是中唐时期重要的政治人物,当时的很多重大事件都和这位诗人有着密切关系。
从这篇《少年行》中不难看出诗人的自喻。那或许也正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好年代,未卜的未来正如花似锦地铺陈在自己面前。然而,当终有一天历经了人间百态后,不知当初的纯真少年是否还能保持住最本真的心性,还是依旧把上战场杀敌人当成是自己最高的使命?
或者,见惯了杀人,也会眼红;更或者,见惯了杀人,从此金盆洗手,留给江湖的只有传说。
再回到诗人令狐楚的故事上。传说令狐楚与李商隐还有过一段不解之缘。李商隐后来的人生很大程度上与令狐楚有关。令狐楚曾帮助李商隐进入士大夫的阶层,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使他卷入了党争的漩涡。在令狐楚病危的时候,他曾召唤李商隐到自己身边,要求他代自己撰写遗书。但这一封并非普通的遗书,而是要上呈给皇帝的政治遗言。
这不正是当初少年已经蜕变为白发老者后,是否依旧满怀救过激情的最好说明吗?时光一去不复返,那个少年,在时间的长河中再也没有回来。纵然老人依旧心不改,也终非是当年的好儿郎了。在岁月吹皱脸上的皮肤时,你我都已经渐渐地变了少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