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边关,人总要产生一些悲凉的情绪。自东向西,出了边关便到了胡人之地。在中原民族中,一直盛传胡人是最为可怕的人种。他们茹毛饮血,完全是一副尚未开化的架势。即便边关有战事,人们也多不愿意和胡人面对面地接触。哪怕只是不经意地一瞥,也害怕会因此而让自己沾染上外地的牛鬼蛇神。
然而在知名的边关中,却唯独有一处在人们的心中占据了千百般的好。此处便是玉门关。
在唐代,有很多诗歌直接把玉门关当作了现成的素材。王之涣的一首《凉州词》被推举成为了咏玉门关的诗作中的上上品: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玉门关名扬天下多半要得益于这一份美称。没有到过此地的人,单单知道自此出去,便是胡地,却不知道在这里一样有着瑰丽的风景。当黄河水远远地从云端汹涌而下时,一座高山挡住了流水的气魄,却也塑造了这一座孤零零矗立着的城镇。玉门关外,人们也都是喜欢送别到此地,似乎只要一个关口就隔断了内地和胡地的关联。羌笛声起,哀怨遍地,甚至连家乡的春风都不愿意来这偏远地看看自己。此时的人儿,谁人能不害怕听到如泣如诉的笛声呢?
空空惹得自己悲愁,更要对不住眼前这片壮阔的风景了。
愁的人,终是那些被征调过来戍守边关的人们。纵是杨柳、纵是羌笛,也都只是个诱因罢了,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故事去向谁诉说呢?
羌笛所奏的是《折杨柳》的曲调,这就更加勾起了征夫的离愁。玉门关外,春风不度。杨柳不绿,离人几许?
史载,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为了保卫河西走廊这一重要交通要道,当权者曾在敦煌西部设立了玉门关和阳关这两座要塞。因当时在于阗(今新疆和田)生产玉,所以有大量的美玉从西域经此地运往中原地区,因而人们便把这座新建成的"门户"叫做玉门关。
玉门关的美名虽然自此来,但到了六朝时期,由于从甘肃安西县到伊州(今新疆哈密)的这条道路相对来说却又更加便捷,所以来往的旅客大多选择走此路,于是又将玉门关改设在了瓜州的晋昌县,也就是今天甘肃安西先东双塔堡附近。到了唐代,玉门关的位置并没有太大变动,其依旧立在此地,维护着丝绸之路的通畅。
作为丝绸之路上最为重要的关塞之一,玉门关同时也是古代中西交通、贸易往来的必经之地。在唐代诗句中,玉门关和阳关的名字也常常出现,其中以咏玉门关的诗句最具有知名度的,当属诗人王昌龄的《从军行》:
从军行(其七)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
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从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来看,玉门关的周边围绕着高低不等的群山,在其北面和南面大山之间的平川上面星罗棋布地分布着许多的烽火台。远处的边疆戍守时是要通过烽火台来了解军情的,军士们每当骑马巡逻时,只刚刚走进山林,就再也看不见一点踪影了。
只是从王昌龄的诗中,很多人或许过于偏信写在书本上的文字而误读了玉门关。王昌龄在二十七岁的时候,曾亲身去往玉门关。然而,唐代时期的此地周边哪里有什么高山大川,玉门关所在地附近却是一望无垠的沙漠,起伏最大的也只是些毫无生气的沙包,它们的高度是很有限的,哪里称得上是"山"。王昌龄诗中所写的"山",多半是出于自己富于感情色彩的想象的。
或许,其单单只是因为玉门关这个名字而赋予其如此情调也未可知。普天之下,有几人到过边关?自古以来便有人说,看景不如听景,也许后来人更愿意从王昌龄的口中去听来那一片深山之中的壮阔,以此慰藉自己目穷耳尽之时的遗憾吧。
相比起玉门关的险峻--且不论其是真险峻还是诗人笔下的险峻--阳关之地更显得偏僻。阳关位于河西走廊上的重镇敦煌市西南七十公里南湖乡的古董滩上,因坐落在玉门关之南而取名阳关。阳关,始建于汉武帝元鼎年间。当年汉武帝在河西"列四郡、据两关",阳关即是两关之一。阳关作为通往西域的门户,又是丝绸之路南道的重要关隘,自古便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据史料记载,西汉时曾为阳关设立都尉治所,魏晋时,又在此设置阳关县,唐代设寿昌县。宋元以后随着丝绸之路的衰落,阳关也因此被逐渐废弃。
这样一个具有明显地理分界意义的关卡,自然也很容易成为人们眼中有着特殊意味的概念。自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之后,似乎再没有什么词句能够吊起人们的愁绪了。与其再声声地说尽友人不了情,反倒不如换个画面,写些胡地的风景和人情,或许还可以给即将出了阳关的人们一点真心的建议。于是王维便又做了这首五言律诗《送刘司直赴安西》:
绝域阳关道,胡烟与塞尘。
三春时有雁,万里少行人。
苜蓿随天马,蒲桃逐汉臣。
当令外国惧,不敢觅和亲。
这是一首送朋友去西域守护边疆的诗。虽然书写了去往西域路上的景致,但却又满是悲凉。出了阳关之后,边塞依旧遥远,可更遥远的恐怕是身后这一片故土吧。在胡人的土地上,只能够看到满眼风沙搅着黄土,或者有三月份的大雁从此地的天空中匆匆飞过,却永远都寻觅不到半点人影。这份凄凉,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单单靠想象力的极限是始终都没有办法描绘出来的。
胡马以及苜蓿都是从这里传往内地的,甚至在边关驻守的官员每次探亲的时候也要带上几串此地盛产的葡萄。当人们开始口口称颂西域好时,这才真正证明了大唐国力的强盛,而永不再以和亲的方式委曲求全。既然如此,出了阳关往西域去,似乎也不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毕竟,在阳关之内,你只要记得住有一位朋友就此作别,且还在望眼欲穿地等着你回来,所有的苦难就都化作青烟随风散了吧。
纵是如此说,在许多人眼中,阳关之外仍是人们最不愿意前往的地方。
塞下二首
许棠
胡虏偏狂悍,边兵不敢闲。防秋朝伏弩,纵火夜搜山。
雁逆风鼙振,沙飞猎骑还。安西虽有路,难更出阳关。
征役已不定,又缘无定河。塞深烽砦密,山乱犬羊多。
汉卒闻笳泣,胡儿击剑歌。番情终未测,今昔谩言和。
这是晚唐诗人许棠留下的诗作。在他的眼中,入侵中原的胡兵是那么彪悍和疯狂,以至在于边疆戍边的士兵丝毫不敢有一丝松懈。尤其是在秋高马肥的时候,更要加倍防范胡人的入侵。清晨一大早就需要埋伏在胡人行军的要道上,夜晚还要点燃火把去巡山。这该是多么惶恐的日子啊!
逆风飞行的大雁即便行路困难,也要多扇动几下翅膀以便逃离这是非之地。军中的战鼓敲得震天响,哪怕只是单单地给自己壮大声威也要做出一番自欺欺人的姿态。狩猎的骑兵每次回到营中都带着一片尘土,或许被尘土蒙蔽掉的,还有每个将士心底最深处的一片纯真。
到安西都护府的道路虽是畅通的,可人们却再也不愿意出阳关了。那胡地的人们已经又开始击剑而歌了,此时驻守边关的士兵的身家性命都有可能不保,谁还敢冒着风险西出阳关呢?要怪,就怪这乱世道吧。皇天不复,民将不民,惟独哀叹、追忆盛世的光景还有什么用,有这样一份闲情,还是早早地寻个安静的僻所逃命去吧。保得一身命,胜过千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