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时期的边塞,多半是要算在西边的方向的,似乎一旦脱离开了西域的概念,便再没有了关于边塞的传说。这些故事,也总是脱离不了那条丝绸之路。
在丝绸路上,承载的不只是商人的黄金梦,更有无边的悲凉没有人愿意去诉说。惟独诗人高适曾经站出来,以自己辗转的身世道尽了其中的苦楚。
开元十五年,高适曾北上蓟门。开元二十年,信安王李禕征讨奚、契丹,高适又北去幽燕,希望能够为信安王效力。开元二十一年后,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经略边事,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此时的边疆之战也因此而取得了小小的胜利。
但到了开元二十四年,张守珪派遣平卢军讨伐安史之乱的叛军,结局可谓十分悲惨。开元二十六年,有人假张守珪之命逼迫平卢军使乌知义出兵攻奚、契丹,先胜后败。高适对开元二十四年以后的这两次战败,感慨颇深,于是这才写下了这首《燕歌行》: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这样的诗作,越看越让人心伤。纵然写的是古事,可人人心中都明白,当下岂比古时更好一些?在战场上,哪里有什么性命可以顾及到呢?杀敌的男儿也都知道娇妻正在故乡远远眺望着自己征战的方向,他们在上战场之前也都愿意回头一望。只是彼此间的这份遥寄相思却被军将冷铁一般的面庞断了生路。
在军将看来,死几个士兵又有什么值得可惜?大不了再从中原征戍过来一批人罢了,这怎么可以影响到当前美酒美人兼歌舞的好心情呢?只是可怜了每一个被当作棋子的士兵们,除了葬身乱坟岗外,恐怕再没有人记得自己究竟是谁了。沙场征战苦,苦就苦在遇不到一名通达的将领。果得如同李广一般的好将领,纵是死上千百次也是愿意的。
而现如今,自己的死,究竟是为了什么?
胡人的旌旗依旧招展,可谁人还有心思作战?杀死几个胡人又能如何,看看那些已经在军中老去的士兵们的容颜吧,能够得一条小命暂且活着已经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眷顾了。有命杀贼,却没命回乡,这一场征战,早已经注定了是死路一条。
众人心中都如同明镜一般,可谁也不敢开口言说。将军们好大喜功,军士们只得决战生死。然而最后的失败,百姓们却是要怪罪在军士的头上的。他们看不见皇帝老儿的荒淫无度,他们也看不见军中将领的嗜战成性。在百姓的眼中,只有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军队若能保得一方平安,也才能赢得一方信任。只是这些本就出自百姓之家的男儿,最终却是要失去恐怕也是自己贫贱出身的来源。
既然都是一死,倒不如干脆把心一横,在战场上杀个痛快。若是被敌人一刀砍死了,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连小命都保不住。然而,激烈的战争总是要过去的,死且容易,生有多难!当拖着疲累的身躯一步步迈过生死相顾的兄弟们的尸体时,泪眼恐怕再也流不出晶莹的一滴了吧。
"但使飞将在,但使飞将在"这条丝绸之路的起点又怎么会变成意念的终点?这样的碎碎念,也只能够用来安慰自己了。
在盛唐时期的"边塞诗派"中,高适可以算作绝对的领军人物。他写下的每一个字句,都透露着边疆的雄浑和悲壮。字如其人,高适也有着率直的性格,纵然含蓄地表达着对国仇家恨的不满,也是要在开篇就写出国难当头的危机。尽管是个边塞诗人,但在高适的眼中,战争永远都是最值得谴责的一面。除却了边关地区瑰丽的风景外,单单只剩下的,便是这场战争的幕后主谋以及遍地冷尸。天灾总是要附加于人祸的,不管信与不信,这早已经成为铁定的事实。
所以他的诗多直抒胸臆,或夹叙夹议,却很少运用比兴的手法来表达心意。如《燕歌行》,开篇就点出国难当头,只为了突出紧张气氛。高适自小生活贫困,虽如此他却大爱交游,也有着一身游侠的风采。这样的年轻人,总是满怀建功立业的抱负的。高适早年曾经游历了长安,后来又到过蓟门、卢龙一带,但命运没有给他实现梦想的机会。在此期间他一直寻求着进身的途径,最后却都无果而终。
天宝十一年,因不喜欢官场的潜规则,高适又一次辞官。安史之乱爆发后,这才显现出乱世出英雄的本质,高适在这一时期曾任淮南节度使、彭州刺史、蜀州刺史、剑南节度使等职,官至封渤海县侯,因而才有着世称"高常侍"的美誉。
高适创作的极盛时期一直都停留在第一次出塞时,及至自己仕途走得越来越得意的时候。或许是被"招安"太久了,或是因为再也接触不到地气,当年那个站在丝绸之路的起点上哀怨当朝者征战无度的诗人再也不见了。
但我们更愿意相信的是,战事从此平息,军士各自得见爷娘妻儿,哪怕诗人再写不出震荡你我心灵的诗作,面对这片太平盛世,我们也总是愿意讴歌的。这又哪里仅是平民百姓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