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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5 赵盾纳捷葘于邾(文公十四年)

“左传背景”

文公十四年,邾文公死了,他的原配夫人是齐国的公主,生下了定公;他第二次续娶的夫人晋姬是晋国的公主,生下了捷葘。邾国人拥立定公即位,而捷葘就逃到了晋国。于是晋国的赵盾率领诸侯大军前往邾国,准备让捷葘继承君位。但是到了邾国,邾国说:“齐国的夫人生的儿子是嫡长子。”赵盾听了就认为邾国人说得很对,于是无功而返,撤回军队。

针对赵盾的态度的前后改变,东莱先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原文”

物固有不可并者,一事而是非并,择一焉可也。一人而褒贬并,择一焉可也。参是于非[1],等褒于贬,则其论斗阋陵夺,无以自立于天下。信矣,说之不可并也!并其不可并,岂君子乐为异论哉?天下之言,固有相反而不可相无者,殆未易以前说律[2]也。是非有时而并存,褒贬有时而并立,异而同,舛而合,戾而顺,睽而逆[3],惟君子为能言之,君子为能一之。

“注释”

[1]参是于非:把对的混到错的里面。参,并,合。

[2]律:规范,约束。

[3]睽而逆:违背而又接受。睽,违背,背离。逆,相迎,接受。

“译文”

事物本来就有不可以混合的,一件事情如果有对和错并在一块,选择其中的一点就可以了。一个人如果有赞扬和贬谪混合一起,选择其中的一点就可以了。把对的混到错的里面,把赞扬等同贬谪,那么他的论点互相争斗抢夺,没有办法在天下成立了。的确啊,说法不可以混合。混合那些不可以混合的,难道是君子乐意做出怪异的说法吗?天下有这样认为的,固然有相反的但互不能缺少的东西,这不可以用前面的说法来规范。对错有时候可以并存,赞扬和贬谪可以并立,不同而又相同,错讹而又相合,乖戾而又顺畅,违背而又接受,只有君子才可以这样说,只有君子才可以把它们合并在一起。

“原文”

晋赵盾以诸侯之师,纳捷葘于邾,鸣钟击鼓,至其城下,屈于邾人长少之义,徒手而还。责之者咎其知之晚,奖之者欢其改之勇,论者莫能并也。吾以为,二说要当两行然后可。治疾欲速,愈久愈侵;知非欲蚤[1],愈久愈谬,由是说,则盾可责。遇过之尚浅者,盍以此警之?已成之疾,难望其瘳[2];已成之非,难望其革。由是说,则盾可奖。遇过之既深者,盍以此诱[3]之?用前说警过之浅者,使不敢自坚;用后说诱过之深者,使不至自弃。

“注释”

[1]蚤:同早。

[2]瘳(chōu):痊愈,康复。

[3]诱:奖励,激励。

“译文”

晋国的赵盾带着诸侯的军队把捷葘护送到邾国,敲锣打鼓,来到邾国的城门下,但却被邾国人长幼有序的言辞所屈服,空着手返回去了。责备他的人怪罪他知道得太晚了,夸奖他的人很高兴他能勇敢地改正,论者不能把这两种情况合并起来。我认为,关键是这两种说法同时并行才是对的。治疗疾病要快一些,越久就越病得利害;发现错误要早一些,越晚越错,照这样说,那么赵盾是可以责备的。那些遇到的过错尚且很浅的人,何不把这当作是教训?已经长成的疾病,难以希望它康复;已经犯下的错误,难以希望它改掉。按照这种说法,那么赵盾是可以夸奖的。那些遇到的过错已经很深的人,何不把这当作是激励?用前一种说法来警戒那些过错犯得比较浅的人,使他们不敢自我顽固。用后一种说法来激励那些过错犯得很深的人,使他们不至于到达自暴自弃的地步。

“原文”

缺一焉可乎哉?苟徒执一说,没其奖而专其责,以谓盾也,受诉[1]之时,弗询弗考;验命[2]之时,弗虑弗图。内兴车甲,外勤诸侯。跋履山川,传其国都而后反。盾意虽回,而既惫之力,既费之财,终不可回也。悔于邾不若悔于晋,悔于郊不若悔于都,悔于朝不若悔于室。其悔弥远,其失弥多。改过虽美,岂如无过之可改为快哉?

“注释”

[1]受诉:接到控诉,这里特指接到邾国公子捷葘的控诉和请求。

[2]验命:检验辞令,这里指检验对邾国动武的外交辞令。

“译文”

两种说法缺少一个可以吗?如果只坚持一种说法,忽视对他的夸奖而专门责备他,就会认为赵盾在接受控诉的时候,没有询问也没有考察;检验辞令的时候,没有考虑也没有图谋。在国内动用军队,在国外使诸侯国勤苦。跋涉山川,传达到邾国国都才返回来。赵盾的心意虽然已经回转,但已经疲惫了的国力,已经耗费了的财富,终究不可挽回。在邾国后悔不如在晋国时就后悔,在郊外后悔不如在国都内就后悔,在朝廷里后悔不如在家里就后悔。他后悔的地方越远,他的损失就越多。改正过错虽然很好,怎么比得上没有过错可改让人更高兴呢?

“原文”

呜呼!无疾则不必医,无过则不必论。医为病设,论为过设。使盾审之于初,师不出,过不形,则亦何论之有?惟其陷而能拔,迷而能反,弃前日之劳,成今日之决,此奖之之说所以不可偏废也。一言之尤,一争之误,或者犹讳其短,而遂成之。况盾以明主之令,入百乘之赋,反见阻于蕞尔小国,驱驰暴露[1]之疲,餫馈屝[2]履之耗,侯、甸、男、邦之訾,勇于徙义,皆不暇顾,是岂碌碌凡子所能辨乎?戏之代括[3],突之攘忽[4],以强胁弱,自古而然[5]。盾若挟晋之威,援周、宋之比[6],邾将覆亡之不暇,何力之敢抗?今见义之大,而忘邾之小。不念前功之可惜,惟知今失之当除。盾之大过人者,此也。

“注释”

[1]暴露:行军时的风吹日晒。

[2]屝fèi:草鞋,蔴鞋。

[3]戏之代括:凭借宠爱,鲁武公的幼子戏取代了长子括的太子地位。事见《国语·周语上》。

[4]突之攘忽:由于郑国的太子忽没有外援,结果被公子突夺取了君位,忽只好出逃。事见桓公十一年。

[5]自古而然:这里所谓的“自古”,是针对赵盾的时代而言,这两件事都发生在赵盾以前的时代。

[6]援周、宋之比:指此前晋国曾护送在外流亡的周朝王子和宋国公子分别回到周朝和宋国继承君位。

“译文”

呜呼!没有疾病就没有必要医治了,没有过错就没有必要议论了。医生是为了疾病而设置的,议论是为了过错而设置的。如果赵盾在当初就看清楚了,军队不出动,过错没有显出来,那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呢?正因为他陷入了错误还能够拔出来,迷误了还能返回来,丢弃以前的劳苦,成全现在的决定,这就是夸奖他的说法之所以不能偏废的原因。一句话的过错,一次争论的错误,有时还要讳言这样的短处,最终成人之美。何况赵盾凭着明正的君主的命令,进入一百乘兵车的诸侯小国,但反而被这样的小国所劝阻,军队行进以及风吹日晒的疲惫,吃饭穿鞋的耗费,侯、甸、男、邦等不同爵位的国家的讥笑,赵盾勇于向正义靠拢,没有闲暇来顾虑这些,这难道是凡夫俗子能够看清的吗?戏取代了括,突抢夺了忽的君位,以强凌弱,自古就是这样。赵盾如果挟持着晋国的威严,援引周朝和宋国的先例,邾国就连灭亡都来不及,怎么还有闲暇敢抗拒?现在看见了道义的宏大,而忘记了邾国的弱小。不惦念以前劳作的可惜,只知道现在的过失应当除去。赵盾非常大地超过别人的地方就在这里。

“原文”

盖尝观战国之际,诸子蠭[1]起,终身蔽蒙者,置不足议。至若宋牼、淳于髡[2]之徒,皆亲尝为孟子之所折,垒摧阵衄[3]矣,终不肯幡然儒服,竟自名其家,是非不知操术之误,反顾平生肄习之勤,未能决然舍也[4]。彼于呻吟估毕[5]间,尚恋恋不肯弃,况舆师之众,征伐之重乎?奖盾之义,宜吾之不敢废也。

吾尝历考世变,冒甚厚之名,必就甚厚之实;辞甚厚之实,必避甚厚之名。其避其就,不出名实之两端而已。盾之退师,将以避名耶?则有轻率之讥。将以就实耶?则无锱铢之获。所避非名,则避者果何事?所就非实,则就者果何物?学者尝试思之。

“注释”

[1]蠭:同蜂。

[2]宋牼、淳于髡:都是战国时期的辩士。

[3]垒摧阵衄(nǜ):堡垒被摧毁,战阵留了许多血。这里指宋牼、淳于髡他们在和孟子争辩的时候失败了,被孟子彻底地折服。衄,挫败。

[4]反顾平生肄习之勤,未能决然舍也:虽然被孟子折服,但还是不能舍弃自己以前长时间所学习的东西。

[5]估毕:估,买卖,贩卖。毕,书籍。

“译文”

我看战国的时候,诸子百家像蜜蜂一样群起,那些终身受到蒙蔽的人,可以放到一边不必讨论。至于像宋牼、淳于髡这样的人,都曾经被孟子所折服,争论的时候一败涂地,但终究不肯幡然醒悟地穿上儒家的衣服,竟然自己成为一个家派,这不是不知道所操持的方法错误,而是因为回顾平生的学习是那样勤奋,所以不能毅然舍弃。他们在贩卖的书籍中间呻吟叫喊,尚且恋恋不舍,不肯丢弃,何况车马军队是这样众多,征讨是这样严重呢?嘉奖赵盾的道义,也是我不敢废弃的。

我曾经考察历代的变化,假冒很高的名声,必定要向很高的实际靠拢。辞掉很高的实际,必定会免掉很高的名声。他们的去就,不出于名声和实际两者之间。赵盾撤退军队,是为了逃避名声吗?那么就会被讥笑为轻率。是为了实际吗?那么又没有丝毫的收获。所逃避的不是名声,那么逃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所靠近的不是事实,那么所靠近的究竟是什么呢?学者尝试着去思考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