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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6 周公王孙苏讼于晋(文公十四年)

“左传背景”

文公十四年,周公(按:指周朝的一个卿士,不是指周初的周公)和王孙苏到晋国去争讼,希望晋国来评判。而周天子偏袒周公,派使臣去向赵盾求情,希望赵盾能偏袒周公。

这种情况集中反映了周天子的威信早已扫地了,周王朝只不过是一个空架子,与夏末以及商末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周朝之所以不至于灭亡,是由于不值得去消灭它。

“原文”

昔者文王听虞、芮之讼[1],而商道始衰。听讼非文王之心也,东冰西炭,冻者不得不西;左渊右陆,溺者不得不右。虞、芮之讼,文王未尝招之使来,盖麾之不能去[2]也。文王虽不与虞、芮期,而虞、芮自至。故议者以二国之向背,筮[3]商、周之兴亡也。舜避朱,禹避均,益避启[4],其辞其受,未尝不视狱讼之所归以为决。虞芮之讼,近舍朝歌而远趍丰镐[5]。彼纣虽倔强于酒池肉林间,直寄坐焉耳[6]。吾尝持是而观后世隆替[7]之由。权在则昌,权去则亡,未有失其权而国不随亡者也。

“注释”

[1]昔者文王听虞、芮之讼:周文王由于得到了人心,以至于其他国家如果有争讼就会来到文王这里,让文王来裁决。相传商代的属国虞国和芮国争讼,不可开交,于是来到文王这里,刚一踏上文王的国土,就被文王国内的风气所感染,于是自动停止争讼了。

[2]麾之不能去:使之离去而不离去。麾huī,同挥。

[3]筮:以蓍草占卜。

[4]舜避朱,禹避均,益避启:朱,丹朱,尧之子,不肖。均,商君,舜之子,亦不肖。启,夏启,禹之子,继承了禹位,结束了禅让制,开始了家天下的制度。

[5]近舍朝歌而远趍(qū)丰镐:朝歌,商朝的中心地带,这里指代商。丰镐,是文王统治的中心地带,这里指代周。趍:同趣,前往。

[6]彼纣虽倔强于酒池肉林间,直寄坐焉耳:指商纣虽然表面很强大,但此时只不过是一个傀儡,因为民心所向已经到文王那里去了。倔强,强大,顽强。

[7]隆替:隆起与废替,指兴盛和衰亡。

“译文”

过去文王为虞国和芮国断案,因而商朝的王道开始衰退。断案并不是文王的本意。东面有冰西面有炭火,受冻的人不得不向西面靠拢;左边是深渊右边是陆地,溺水的人不得不向右边靠拢。虞国和芮国的诉讼,文王不曾招惹它们让它们过来,而是叫他们离去但它们不想离去。虽然文王跟虞国和芮国没有约定,但虞国和芮国自动过来。所以论者以为这两个国家的向心与背离,可以占验商朝和周国的兴亡。舜躲避丹朱,禹躲避商均,益躲避启,他们的推辞和接受,没有不是依案情和诉讼的归向来做决定的。虞国和芮国争讼,舍弃附近的朝歌而前往远方的丰镐。他商纣虽然在酒池肉林之间显得很强大,只不过是暂时坐在那里而已。我曾经用这个来观察后世兴衰的缘由。权力在就能昌盛,权力失去了就会灭亡,没有失去了权力而国家不随着灭亡的。

“原文”

周道既降,孱王仆臣[1],不能主方夏之柄[2],侪[3]于列国。至匡王[4]之世,则殆甚焉。周公,大臣也。王孙苏,卿士也。二臣有讼,不之王而之晋。君天下者,尚将照临万国,大明淑慝[5],外薄[6]海表,咸得其职;今至不能尸阶圮之讼[7],则国之置王,果何用乎?虞、芮介然[8]远国矣,其质[9]成于周,议者尚为商危之。向若飞廉、恶来[10],内相忿竞,弃纣而即文,纣虽无道,亦未必能堪也。

“注释”

[1]孱王仆臣:孱弱的君王,像仆人一样的臣下。形容周天子的威信扫地,已经不受诸侯国的尊敬了。

[2]主方夏之柄:主持华夏各国的政治。方夏,指华夏中原的各国。

[3]侪(chái):同列,同等。

[4]匡王:周匡王,公元前612—前606在位。

[5]淑慝(tè):贤能和邪恶。

[6]薄:近,靠近。

[7]尸阶圮(pǐ)之讼:指主持内部的诉讼。尸,主持。阶圮,阶下,指朝廷内部。

[8]介然:很小的样子。

[9]质:和解。

[10]飞廉、恶来:纣时的奸臣。

“译文”

周朝的道德已经衰退了,孱弱的君王,像仆人一样的臣下,不能够主持华夏各国的政治,和诸侯国的地位并列了。到了周匡王的时候,就非常危险了。周公是大臣,王孙苏是卿士。两位臣子有争讼,不到周王那里去而到晋国来。作为天下的君王,尚且要监察各个诸侯国,严格地分明贤能和奸邪,统治的范围一直延伸到海外,人们都能各尽所能。现在却不能够主持内部的争讼,那么国家设置君王,究竟有什么用呢?虞国和芮国是小小的边远国家,它们到周国去达成了和解,论者尚且以为商代很危险了。以前如果飞廉、恶来在内部相互怨恨争执,抛弃商纣而到文王这里来,商纣虽然无道,但也未必能够容忍。

“原文”

匡王怡然坐视,不惟不骇,反使人于晋助所厚者之讼,惴惴然,恐其不伸。巍然被衮[1],号称天子,顾乃企足矫首,待晋之予夺[2]以为轻重,何其衰也!是周之危过于商,而匡王之无耻甚于纣也。周之颓敝,甚于商季[3],何为当亡而不亡?晋侯之小心,不及于文王,何为可取而不取?盖尝思其故矣。纣之末年,虽三分失其二[4],然威令尚行,境内凶虐,尚能及人,故民不堪其暴而共亡之。晚周之微,门内小讼,犹不得专,虽欲淫侈,谁听其掊克[5]?虽欲残酷,谁受其指令?其起其仆,近不系斯民之休戚,远不系诸侯之强弱,晋虽阳尊貌敬,实不过以邾、莒[6]遇之耳,何嫌[7]何疑而遽欲墟[8]之哉?故周非不亡,无可亡也。晋非不取,不足取也。

“注释”

[1]被衮(gǔn):穿着衮袍,这是天子的服装。

[2]予夺:裁决,裁断。

[3]商季:商朝末期。

[4]纣之末年,虽三分失其二:相传商纣时期,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所以说“纣之末年,虽三分失其二”。

[5]掊克:聚敛,搜括。

[6]邾(zhū)、莒(jǔ):邾国和莒国,都是所谓的蕞尔小国。

[7]嫌:憎恨。《荀子·正名》:“其累百年之欲,易一时之嫌。”王先谦注:“嫌,憎恨。”

[8]墟:使之成废墟,指灭亡。

“译文”

周匡王安闲地坐在一旁看着,不仅不担心,反而派人去晋国帮助自己所厚爱的人争讼,小小心心,生怕周公的理得不到伸张。披着华丽的衮袍,号称是天子,却还踮脚翘首地等待晋国的裁决作为轻重,怎么如此地衰弱!这样,周朝的危险超过了商朝,而周匡王的无耻也超过了商纣。周朝的颓败超过了商代末期,为什么应当灭亡却没有灭亡呢?晋侯的小心谨慎比不上周文王,为什么可以夺取而不夺取?我曾思考了其中的缘故。商纣末年,虽然三份天下已经失去了两份,但威严的命令还在施行,在国内施行暴虐,还能连累到别人,所以百姓忍受不了他的暴虐就一同把商朝灭掉了。晚周衰微,朝廷内部小小的争讼还不能控制,即使想施行淫威奢侈,谁会听任他聚敛?即使想残忍酷烈,谁会接受他的指令?他的一举一动,在近的方面说来,无关百姓的安危,从远的方面来说,无关诸侯的强弱,晋国虽然假装着遵从,表面上恭敬,实际上不过是把它和邾国、莒国一同对待而已,有什么憎恨和怀疑而要马上毁灭它呢?所以周朝不是不灭亡,是没有什么可以灭亡的。晋国不是不夺取,是没有什么值得夺取的。

“原文”

大抵能害人者,必能利人。能杀人者,必能生人[1]。纣虽下愚不移,然操柄犹未尽失,使其移比干之戮于崇侯[2],移崇侯之宠于比干,朝发鹿台之财,暮发巨桥之粟[3],乌知其不祈天永命,编名六七君之列[4]乎?至于匡王,枵然[5]建空名于六服[6]之上,礼乐刑政,举不在己。虽欲自奋,其道何由?是将僨[7]之商,犹有复起之望;未坠之周,已如既陨之时也。左支[8]废,右支缓,奄奄余息,绵百世而阅[9]千龄,乐乎哉!周过其历[10]之言,吾未敢信。

“注释”

[1]生人:使人生,即放人一条生路。

[2]移比干之戮于崇侯:比干,纣的叔父,也是纣的忠臣,多次进谏,结果他被纣挖心而死。崇侯,纣之佞臣。

[3]朝发鹿台之财,暮发巨桥之粟:鹿台:商纣曾聚敛大量的钱财修建鹿台。巨桥:商代粮仓之所在。《尚书·武成》曾记载周武王击败商纣以后,“散鹿台之财,发巨桥之粟”。

[4]六七君:指前代圣贤尧舜等人。

[5]枵(xiāo)然:中空的样子。

[6]六服:指周代天子在直辖区所分的六种区域: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这里泛指诸侯各国。

[7]僨(fèn):覆亡,败坏。《礼记·大学》:此谓一言僨事,一人定国。

[8]支:同肢。

[9]阅:经历,过。

[10]历:历数。

“译文”

大抵上能够损害别人的人,必定也能使人获利。能够杀人的人,必定也能使人活命。商纣即使十分愚昧,不可改变,但权力还没有丧失尽,如果他把对比干的杀戮转移到崇侯那里,把对崇侯的恩宠转移到比干那里,早上散发鹿台的财宝,晚上散发巨桥的粮食,怎么知道他不会祈求上天给他永恒的命数,而把自己的名号编列在前贤之中呢?至于周匡王,徒然在各个诸侯国之上建立空虚的名号,礼乐制度和刑罚朝政都不在自己这儿。虽然想自我奋发,他能凭什么呢?这就是,即将覆亡的商朝还有再度兴起的希望,而没有坠毁的周朝已经像陨落的时候了。左肢被废掉了,右肢也很迟钝了,病奄奄的,还留有一口气,绵延了一百代而经历了一千年,很快乐啊!说周朝已经超过了它的历数,我是不敢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