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梦断乡心又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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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与万物的天然情愫——石舒清《虎子》《消息》《小米媳妇》阅读与欣赏

在《朔方》2010年第9期读到本土知名作家石舒清的三个短篇《虎子》《消息》《小米媳妇》,文章篇幅不甚长,却发现了一种逐渐沉潜的特质蕴藉内里。记得某次看到老家的文联曾开座谈会,有人提到他是一个隐秘的人,在写神秘的事。对此观点,虽然读《清水里的刀子》略有感悟,但仍不明就里。似乎“隐秘”与“神秘”两个词用在他身上,多少还是持些疑虑的,也不懂当时提出这个评语时的出发点与个体理解的角度。从最出名的作品《清水里的刀子》开始,按他的创作历程捋下来,《底片》作为长篇的代表,也属于“我的村庄”的系列构成,熟悉的乡邻和他们的世俗生活一直是作者创作灵感的源泉,读到这三个短篇,依旧跟着作者在他的“故园”里漫步,聆听他讲述乡邻们的故事,只是想“隐秘”与“神秘”跟他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而他总是对人与万物的天然情愫进行着深入的思考。《虎子》借猫写人与动物的关系,《消息》依树写人与植物的关系,《小米媳妇》因人写人与人的复杂关系。与“神秘”和“隐秘”全不沾边,但读者却能感知某种只得意会,秘而不宣的意味,这正是他创作中“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而与众不同的“庄园”。

《虎子》是三舅家近十只猫群里最独特的一只。它富有灵性,三舅关大门,它像个小跟班,总是准时随行,绕紧了三舅的脚脖子走,好像三舅脚上带着一只小老鼠似的。猫温顺可爱,老鼠机灵乖巧,一对天敌,作者混为一类,模糊了二者之间的界线,动物在人类的需要中是有区别的,在世界的组成格局中并无大的差异,喜欢猫仅仅是人的偏好。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作者愈来愈空阔的胸襟和视野,不再人为地用爱憎这种截然对立的感情区别动物,而是一样地给予平和包容,万物皆平等的理念并非停留在某个时段,在作者的意识流里,始终伴随着一种恻隐和悲悯,时不时牵绊住读者的心绪,任其细细思量。虎子一只活泼轻盈顽皮的猫的形象,不止是走大路一样在人的身上走来跑去,爬墙上树,给白杨树上留下了几道印子,无路也能留下自己的踪迹,在直立的树身上也像走大路一样上上下下自由行动。猫与人的关系是亲密的相互依赖,动物与植物的关系也是两不相扰,即使白杨树身上划了无数的印痕,那也是虎子行走的另一条路。走习惯的路有时也是一条危险的路,虎子在树上行走如履平地,漆黑的夜晚难免会有失误的时候,虎子遭遇意外,是始料不及的。通篇作者想表达的是舅舅叙述虎子的不测,透过人与猫之间遇到的生死问题,作者依然在探寻生命里一些秘而难测的因子,是必然还是偶然,是前缘还是宿命,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作者写舅舅讲述的这个简单故事背后深藏的意蕴是与《清水里的刀子》一脉相承的。结尾说树是要换皮的,这话听起并不新鲜反觉多余,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是不可抗拒的,这是作者不想明确表达的思考。《虎子》是一个居家生活的平常故事,作者在其中注入了浓厚的感情,对生命或然的一些思考,于平凡的叙事中娓娓道来,关心着身边亲友乡邻们平常生活中的琐事,使“绚烂归于平淡”,淡而有味是作者创作中一直追求的目标,《虎子》如是,《消息》将这种淡付诸探讨人与植物之间生死转换的瞬间。

《消息》叙述父亲因为果树长得过密,准备砍掉几棵,留出一些空间。但父亲的方式很特别,让写几个纸条贴在树上,告知树。这是对树的尊重,一种源于本性的对树木生命的尊重。父亲的这种做法,在作者的心灵上引起了震动,他不理解父亲这种做法的缘由,但他却被父亲的一片善心感动了。可能是他第一次听说了这种让树结束生命的方式。可能很多的读者也会惊讶于一个农民与相处多年的一棵树,他是怎样打算断绝与这棵树的关联。因为来了一个亲戚使既定的结局有了变化,最后的结果也发生了变化,有一棵树有幸保存下来,另一棵树遭到砍伐,作者隐约提出了一个疑惑的问题:某处生命的保留是或然还是定然?这就是作者多年来写村庄的故事,写亲友乡邻的生活,总是有新的发现,而且付诸真情,有写不完的积累。一个简单的伐树行为,却让作者在缓慢的叙事中,探索着人与植物之间的关系,人是怎样根据需要宣判植物的生存与死亡。回过头来再体悟《清水里的刀子》,写到人与动物之间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的一种特殊情感表现方式。这一切“觉得恍惚,像走在一个古怪的难得其详的梦里”,作者只在疑虑中探究,得不出概括的结论,于生于死,只在过程中,没有人能得出必然的结论。孔子也说“不知生,焉知死”,作者是懂得其中的神秘的,而表述尽量寓于平淡,平中见奇,已成为作者写作的另一个秘而不宣的神秘之处。

作者将关注的重心放在动物与植物上,探讨人与人的关系,在阅读中能体会到作者多少有点畏难情绪的。人与人的关系可说又说不清,不可说又不得不说,所以当作者在《小米媳妇》中絮絮叨叨尽用繁笔叙述小米的为人好,小米媳妇的好,结尾处笔锋陡转,看到小米媳妇和她经常提到的那位大领导,我的戴白帽长山羊胡的老乡,走在一起是那么古怪和不协调,我一时心情复杂,心口发堵,在这白花花的阳光里我几乎要哭出声来。作者创作中曾提到受俄国著名作家屠格涅夫《猎人笔记》的影响较大,屠格涅夫谈创作时说过好和坏都不要说出来,作者在创作中一直恪守这样的标准,《小米媳妇》直到最后也没直白地批评,而是用“想哭出来”表达,任凭读者费劲地领悟,他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创作底线。清代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中说“意在笔先,神作言外……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作者创作中运用隐与显的辩证法,是何其之妙!

终于懂得故乡那些知根知底的人评说,他是一个隐秘的人只写神秘的事,原来是有的放矢,指他创作的顿悟之道!真正的大师,从来都是内里乾坤充盈着善与爱。他对人类命运生死两极的发问,对生命的内省与关照,始终保有一份悲悯与虔恭;洞见了人与万物的天然情愫,尊重万物自由的天性,却不见也不愿见,人与人之间有太多复杂的关系,所以他写“我的村庄”,写亲友乡邻们的世俗生活,保留了属于自己的隐秘和神秘。

(《朔方》201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