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东是一位风格独特的新锐作家,他属于宁夏“新三棵树”之一,他的作品风格迥异于西海固的乡土气息,而是更鲜明地体现出城市生活丰富复杂的特色,未以强烈的地域性对抗城市的包容性,完全相反,他作为一个熟悉城市生活的人,将他观察和感受到的城市生活情景,城市人们的普通生活写进作品。特别对城市女性生活的叙写,对女性角色的细腻描摹,对女性心理活动的精细揣测,运用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的方法,洞悉女性心理活动,让女性读者都感觉到“恐惧”,最后透过现象表达了一种论断:情绪和女人的长相有时互为表里,永恒的情感则成为女性的向往与追求,如同“奢侈品”之于女性的关系。
女主人从内容上丰富多样,有家政女工、企业女工,有打工迷失自我的女子,有从城市到乡村追寻爱情的女孩子……那些城市女性形象有一大部分来自农村,她们来城市打工,却被城市排斥甚至无形中落入了城市的陷阱,这些丰富多彩的女性角色,就像雨天的花伞一样,在城市生活的各处散发着她们的光彩,哪怕是阴郁和悲惨的,也成为城市生活中一种真切而无法抹去的颜色。
刚开始一直不懂,作者为什么要用繁笔叙写女性的琐碎生活,把这些作品的女主人摆在一起对照一下,才明白他笔下的女性形象,既不是某些作品里的“色相”,也不是某些作品里的“唯美”,而是来自生活中实实在在的生活具象,无数女性形象的共同特征之一,就是她们生活的平凡而坚韧,她们才是生活真正的本来面目。她们与社会的关系,与孩子的关系,与家庭的关系,她们承担着多方面责任,还有自身无法排遣的一些矛盾冲突,有来自生理的,来自心理的,来自外在世界的一切困扰,她们得独立承担,没有什么可以替代。不知作者内心世界对女性的这种倾向性情感的根源何在,但能够感觉到作者的心灵世界是温和而真诚的。换个角度,也有人谈到小说,除了人名地名是假的,其余全是真的,从这个角度揣测,作者笔下的女性形象原型,大体上都来自他周围的人们,他从进入视野的邻人们身上,摄取一些创作素材,借助生活里的鲜活因缘,抽取其中的片断,合成了生活的复杂面目,将自己的思想与理解放入这个具体的“苑囿”里,在收放之间,展演那些普通民众生活的苦衷。
《绿芭蕉》小说集初读时,以为人物繁复,场面各异,色彩纷呈,分不清整部作品的主导方向在哪里。细细读来,才发现作者以他的敏感、新锐,更多地感应着社会潮流的波浪,再现各种不同人们的生活,而不受限于故乡和记忆的写作,打破了诸多束缚,让心灵和思想不断深入民众最低洼的区域,和他们一同感受生活跌宕起伏的路面上,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要怎样述说才能表达心灵被城市坚硬的钢筋水泥碰撞而留下的伤痛。这些“疤痕”可以通过女性人物的情绪变化看出来,却无法感知到作者的情绪变化,作者将其心底的恻隐、悲悯以最擅长的方式反转腾挪进了小说的整体架构和人物举手投足的细致入微处,让读者从中领悟到一种真谛:生活固然要追求美,但首先要看到生命存活的艰难,这才是隐藏于整部作品的主旨和力量。
前一部分写城市生活的小说,以《过客》为分水岭,最为典型地体现城市女性在婚姻生活的漩涡里命运与生活的错综复杂,被一些情感和情绪困扰而无法解脱,女性自身的矛盾困扰,女性与男性很难在婚姻的“笼子”里完全同步与协调的关系,主人公生活的错位,让读者感到某种心理上的纠结,但作者在安排情节线索的时候,又脉络分明,似乎就是现实生活中情景的真实写照。
《过客》之后的作品都趋于平实的乡土特色,记忆与故乡的泉水不经意间流淌,浸润了作者心灵的还有那些来自童年生活的印迹。《对于一块玉的怀想》,对祖父与祖传的一块玉的历史的记录,无异于对土地的怀想。对一个大家族热闹生活的怀想,对农村生活里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家畜与家禽,那些充满自然状态的怀念,对一种渐行渐远的古朴生活方式的认知与反馈,在今天的生活里,已是“玉碎”更无从“瓦全”,越来越被逼进了末路,没有了生存的空间,想起那些广阔的田园,无形中生出诸多感慨。也许这正是作者借用城市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想要回避的,但当这些来自根部的营养在寂寞的时候自动涌流笔底,相信他无法抑制,因此就有了这些真情的自白,那些生活中的亲近成分,被他用泥塑的手段兑入小说中,成为小说的非虚构组成成分。与本土作家强调故乡和熟知的经验不同,他作品一个最鲜明的特色就在于笔触的宽泛,随圆就方,驾驭人物的技巧性很高,无论哪一类人,他们的生活与性格,都在收束的范围内,综合起来,各色典型人物的生活标志鲜明,芸芸众生的平凡生活,他一样尊重和认同。他有厚重的长篇小说,也有《绿芭蕉》这样以普通女工生活为重心的灵巧作品,每一个触动他心灵的人物,在他的笔下都可以复制出来。这个世界的舞台上有她们的身影,在作者笔墨的世界里,就给了她们相应的位置。在读作品的时候,也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到底是虚构和想象吸引读者,还是真情实景更感动读者,两者的优劣如何辨别,是否需要以读者的阅历来界定。借着阅读与思考中产生的问题,反观《绿芭蕉》小说集,发现作者摄取当下生活情景,无论题材或者体裁,都在浅近地表现一种文艺的“现代性”问题。读者在作品中所感受到的“现代性”,源于作品中反映的当下“问题意识”,并表达出一种改变的迫切需要,由农村进入城市“身份认同”方面的内在失落,给人们生活带来的“硬伤”,远远超过了生活本身面临的挫折和感情上遭遇的不幸,这个社会转型时期出现的问题,已经成为具有普遍性的问题。作者没有开出解决问题的“药方”,但作者敏感地捕捉到了社会意识领域给人们的精神和心理造成的深层焦虑。他将笔触伸向这些弱女子,为她们和这一群体共同面临的问题代言,由此可以看出,他有敢于直面现实的勇气。
阅读作品,可能大多数读者关注的是作品的审美意识,作品所反映出来的社会问题意识更难能可贵。如果视乡土为文学创作的根蒂,那么,走出乡土,走向更广阔的视野,这是作者创作走向自我丰富必经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