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作家,作者除了对传统文化和民族文化有独到的领悟之外,对女性细腻的心理与情感描摹,一直在写作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大概人类对母性天然的情感依赖是其中之一,还有对女子执着于艺术的敬重,所以他的作品中表现女性的某种特质,胜出常情常理的地方,又设置得合情合理,也是最感人至深的地方,同样是作品最有力量的部分。女性身上有着人类最美好的情感,更具有感性色彩和人性之美。在作者的笔下女性形象全都是美好的,这些美好的女性形象不全是生活中的女性,而是具有理想化,甚至是符号化的意义。作者塑造的人物也多取材于底层和弱者,女性形象更能表现这个层次生活的丰富性与典型性。《口弦子奶奶》中塑造了一个对艺术的执着如同对感情的专一的形象,将感情与艺术统一于主人公的个性之中;《我就要嫁个拉胡琴的》更加鲜明地表达这种执着,这正暗合了作者对文学的执着。小说有时需要写想象和感知,但更多传达出作者自身对人生世相的理解与体悟,无论是曾经的记忆,还是某些正在酝酿的情愫,都无一例外地让读者产生共鸣,创造的艺术作品一旦面世,就不再只是与作者相关的事物了,本身以自由的身份流动着,与读者的阅读共同缔造了一部作品的生命历程。
作者借助画家去追寻最古老的民居——窑洞,寻找的过程中找到了住窑洞的人家。一对夫妻是村子里最贫穷的人家,没有儿女,给他们扶贫盖房他们不想要,觉得这样挺好,作者在此借主人公之言想表达一种对传统的怀念。传统有时就是守旧的,亘古不变的,有价值和令人回味的。如果随着时代的变迁将一切随时更新,传统没有相应的器物佐证,只剩余一些虚无缥缈的神话与传说,人类追溯那些曾经有过旺盛生命力的艺术根源,却找不到丝毫的见证,遗憾与惶恐不亚于人类自身对起源的迷惑,幸好还有些许的历史遗存可供追寻,人类就不必对流经的历史一片茫然,而是有某些懂得其价值的人总会主动去领受衣钵,保存其应有的历史地位,虽然每一个个体的行动是单薄的,意义却是深远的。作者透过画家的形象,也许仅仅传递了一点点思考的意味,较之前期作品中表现的沉重主题,相对来说,明朗轻快了许多,这是创作风格转换的一点迹象。
重心在住窑洞的一对夫妻,他们固守贫穷,却保全了自己的艺术天性,保存了自己的艺术天地。女主人公第一次出场设置了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形象,她要抹彩妆,着戏服入画,这让画家有些惊异。通过画家懵懂的眼神,作者用一波三折欲扬先抑的手法,让主人公最后在胡琴的伴奏声里闪亮登场,将一出小小的家庭舞台剧放在聚光灯下,用蒙太奇手法,进行剪辑和组合,将镜头拉近又推远,将视线迫近又隔离,将情绪汇集又杂糅,将韵律、画面、演唱进行完美整合,通过语言艺术再现艺术表演过程,尽舞人生掩悲情,于苦于乐都浓缩于这时空一隅。一曲欢快的《梁秋燕》反衬一对夫妻,两个艺术的宿命人,共同守着贫困的物质生活,却执着地捍卫了富裕的精神生活,他们的人生清贫中孕育着高贵,这在现实中有可信度,同时也令人疑虑。古老的窑洞,破旧的院落,羊哺乳,鸡啄食,都是最自然地展示了天性,这出戏是作者记忆中最真切的童年印象,这场景是作者最想放逐艺术笔墨的天然乐园,“人生如戏,戏与人生”,某种意义上人生与艺术的契合度理应如是,安贫、守初是一种人生态度,鱼水相亲是一种人生观念,悲喜忧乐有时仅在一念之别。
两位生活中的贫困夫妻,时常有观众前来欣赏他们的演出,观众的反映大致分成有声与无声,以画家的不动回应艺术产生的共鸣,不在于喧哗的热闹处,而在于领略的“隔”与“不隔”处和淡定处,虽然寂寞但不失落。作者在结尾处借助画家的感觉,将艺术与生命的原始创造过程融通,他们在舞台上表演的过程就是他们创造艺术生命的过程,艺术就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终生为之牺牲和付出的生命,作者塑造这样一对夫妻对艺术的宿命追求,是有寓意的。因为有胡琴的伴奏才成全了女主人公的演唱生涯,绚烂了她人生最光辉的时段,定格了她人生最后的重音,女主人公一辈子就嫁个拉胡琴的,她选择了自己的知音,既是叛逆的又是宿命的,两位主人公对戏曲的追求,成就了他们的艺术人生;与文学有天然情缘的大众,对文学的执着追求,也如同宿命,作者借助艺术手法表达心声,对创作,同样是不二选择!
作者偏爱古典文学《红楼梦》《史记》《聊斋志异》,至今还在阅读。深受这些作品的影响,在小说创作的选材上,无意识地倾向于反映传统文化的素材;也曾经读过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雷蒙德·卡佛的作品,受其简约主义风格的影响,无论是文笔的简洁还是选材的角度,作者都尽可能地借鉴某种人类生活中共性的存在,将真如本性以最真切的手法表现出来。卡佛出身平民,对平民的生活了解得比较多,从普通人的生活中发现真理,那些最原始本真的天性,蕴藏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当中,作者在选材的时候也一直保持着这种特色。无论是《狗村长》还是《屠户》以及《换水》,作者都有意无意地注重表现这种特色,将对传统文化的理解与对西方文化的借鉴融入创作。作者设置了一个现代社会氛围里,人内在的真如本性被外在的浪潮冲击,切割得支离破碎,人成为了最孤独的个体存在,为了与社会保持同一性,不得不追随着欲望踉踉跄跄地前行。作者从内在视角出发,认为人性中最本真的自然属性与文化中最原始而富有生命力的印痕,或许在那些偏远保守落后封闭的环境里,像窑洞、眉户剧这类早期富有特色的历史文化遗存,只有在那些最偏远的农村才可以寻找到一些印迹,对艺术的执着,人性最真切的本性,与文化传统一样,没有被时代的更迭消解,还能够固守贫穷落后的生活而不舍弃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像农村的大地一样普通而真实。
这篇小说的艺术构造同样满足人类对那些消失或隐藏秘密的一种探寻欲望。人的真如本性是与生俱来的,人类好奇的探险本能也是与生俱来的,对窑洞的探索如同对人类最初生活状况的探究,追寻人类起源当中依据自然提供的山水简单生存,对艺术的追寻就是对自身淳朴精神世界的回归。一部好作品在显露的“冰山一角”中,让读者更多地自觉进入冰层覆盖下的世界里去联想和思考,真如本性与简约有时是强有力的支撑点,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在一些细微的生活枝蔓里同样有诗意的缠绕,生命因子的鲜活与灵动在艺术世界里如是而已。
(《同心》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