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初稿于1933年4月19日完成,1940年10月4日在昆明重校改,1957年1月10日校正于北京历史博物馆,距最初动笔已二十三年。
《边城》作为名篇佳作,早已熟知,看到这一段补注,还是怔住了:时光是永恒的,还是流逝的?用二十三年完成的一部短篇小说,后代读者要用多少年来阅读?
沈从文出身于军人家庭,从军之后,多少年的磨炼最终浓缩在了《边城》里面,表现军队这种“苑囿”里的人们与地方普通百姓生活和感情联结的一种方式。其实,也并不想单纯地理解为这是纯粹的人情与爱情的故事集合。老人、狗和少女,一对隐身其后的夫妇,两个懵懂少年的落寞情怀,作者想要表达的主旨是什么呢。用二十三年的时间写一个短篇,这漫长的过程本身在说明什么问题。
一直在琢磨沈从文从军队退役后,孤身持一支笔北上,要成为文学家,以笔墨谋生,是他以多年的经历为底稿,想要表达那些生活中经历过的人和事,还是他生性敏感,想表达那些生活最底层最厚重的存在?在从文的道路上,他没有老师的引导,而是无师自渡,不断修炼,最后成为重量级文豪。一篇短小的《边城》,让我们透过时代的脉搏,捕捉到了更多时光积淀下来的尘与境。
沈从文的作品又因此引领了多少后代学人,已无法计数,而自己在大学时读这篇作品的理解,以普通学者研究的结论为准绳;研究生时读这篇作品,加上自身的阅历理解得深入了一点。几年之后,在一个时常读读佛学经典的间隙,再次读到这篇作品,突然顿悟:在写作的路途上,沈从文其实是一个无师自渡而修炼成功的表率。后来汪曾祺师从的时候,他才算开始带出了名家弟子,这是平常又非常的事。
所以,现在才理解,当阅读中,能真正读懂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也才算接近了作品的真谛。作品表达的是作者的内在世界,欲言而不能言的各种构成成分,当我们仍在作品表面漂浮的那些“油花”上打转时,其实距作品的真实底蕴——那一潭深井的距离还是很远的。沈从文用二十三年的时光打磨一个短篇小说,也等于用自己的大半生打磨自己的内在世界。
前半生在动荡和漂泊中度过,后半生在拘谨和内敛中做学问,一个人真正能伸展筋骨的时光有多久?这是他营造一种理想王国的依托,所以理解他塑造如此简单的情节根源何在,这些最平常的生活就是人生世相最牢固的“托盘”,加上一点浪漫的情感故事,就是最好的生活调味剂。终生渴望的无非是过一种平淡而又平和的生活,这些隐藏在灵魂深处,不易察觉的微尘,幻化为一丝丝灵犀,就是摆在读者面前由简单的人物和故事情节组成的图像,一直印在读者的心灵湖面,波光粼粼。
《六祖坛经》里,六祖出师时坐在船上,说迷时师渡,悟时自渡,想当初沈从文脱离军队自主谋生时,就该是自悟自渡的时候了,否则支撑的能量来自何处,成就一生的《边城》,或者就在些许的起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