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乱世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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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周郎短命美人哀

美人助金蝉脱壳

宴会很是热闹,他的兴致似乎也很高,可是她的寒意却越来越浓。她眼看着他就在眼前,可是似乎中间却隔着几重山。这个故事,这个一直自己自导自演的爱情故事,在这里,应该是结束的了。他从来没有参与过,自然也是不会让这个故事往下发展的了。

宴会刚开到高潮,他就要走。她不能去送他。他的故事,就读到这里,读不透,有更多的朦胧,思念才会拉得更长,有爱的日子,才会维持得更久。她没有想到,他的故事的一个高潮,到底还是有她的参与。在他,或许是一种革命的幸运,在她,则是一种爱情的幸福。

这场宴会,是鸨母安排的,可是日子,却是她订的,局,也是她设的。这一天,是掌班(掌管妓院的人)的生日,会有很多人来捧场。她要他摆宴庆贺,她要他在这一天出逃。

她的局设得很好,门开着,窗敞着,桌子,就放在窗前,他的人,就坐在窗前,就连他的衣帽,也都摆在很显眼的地方。窗外的有心人(侦缉队的人),一瞥,就能看见他的背影,再一瞥,就能看见他的衣衫。几个人围坐在桌前,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也在说着,笑着,眼睛,却时不时瞟一眼北面柜子上的钟表。那,也是她为他安排的,便于他把握时间。

原来,那些冷落她的日子,无非是他给她的一个安全防护。他不能为了作秀,恋爱大张旗鼓,之后就一走了之,让她一个人承担这后果。不管他有没有爱过她,他都不能不考虑她。开始,她是筹码,最后,她是船票,可是这中间,却是真真实实的她和他的,不管那叫爱情还是友情。

预定好的时间一到,小凤仙悄然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假意喝多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如厕。到处是喝酒吵闹的声音,到处是一片欢腾热烈的景象。窗外的人,早就兴奋地去领了酒,连他起身这个细节也是没有注意到。他走不久,窗帘就被她借故落了下来。

他走了,几个姐妹们还在吵吵闹闹,她也坐在那里,和她们一起说说笑笑。可是她却时不时看一看钟表。这个时间,他该到了车站,这个时间,他该坐上了车,这个时间,他,该是走出了很远……

宴会散了,窗外的人猛然发现,他已经一去不复返。他们勃然大怒,挨个审问。鸨母摇头不知,掌班摆手不晓,至于小凤仙,是他早厌了的旧人,对他的去向,就更是无所察知。再问,也是没有答案。

贵人一去不复返

袁世凯并没有为难小凤仙,可是小凤仙还是提心吊胆,不为她自己,而是为他。他到了哪里,是否平安,身体的疾患,是否康复?和家人,是否团聚?想着想着,又是一阵痛,没有她的日子,他还有很多关心他的人,有很多帮助他的人。而没有他的日子,还有谁会对她说一句诚意的话语,给她一点真心的温暖呢?

他没有对她做过任何承诺,但是她还是幻想着,某一天,某一个太阳入窗的时刻,他忽然掀起门帘,站在她的眼前。一如最初他们相见。

时局发生了变化,复辟的舆论越演越烈,直演到把袁世凯推上了皇帝的宝座。而他却还是没有消息,一天,没有他的消息。两天,没有他的消息……一月没有他的消息……等到她终于听到他的消息时,整个时局又产生了新的动荡,他已经于云南起兵反对袁世凯。

政治形势风起云涌,而她的生活却还是一成不变。战火硝烟,都是报纸上的新闻,而她的生活,还是来来往往,旧人换新人。

她又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刚刚产生的那种澄明的生活信念,也随着他一去不复返了。就这样糊涂着也好,只有糊涂着,才不会对他产生好奇,才不会对他产生思念,才不会品味那过往的一段,到底是否与爱情有关。

皇帝又一次倒台,袁世凯已经进了另一个世界。她不想打听他,不想假定他曾经给她一个重温旧梦的承诺,更不想分析他是否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政治小生。真实的人,不在了,这故事,她才能做得了主。不用等待,不用猜测,不用自毁,也不用筹谋。爱情像流水,自然而然地来了,融进她的歌曲里,渗进她的梦里。

妓女的梦,原来也可以这么纯真。然而这纯真,只能出现在梦里,出现在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是谁的梦里。可是掐指算来,这日子,不是已经过了一年又一年,年岁的增长,在一步步压迫着妓女的意识。到最后,她是连这样的梦,也是不敢做了的。

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只有一条。

遥闻周郎故东瀛

他走了,她的生活,再一次进入分不清白昼和黑夜的状态。那唱出来的小曲儿,也不知不觉地增加了一点艳气。本来,那应该加入的,是悲情,是哀怨,是她因他而产生的那点悲情,是她因他一去无音信而产生的哀怨。然而她没有加进去,她不想死抓住他不放,她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资格。现实在她面前兵分两路,一路,快乐着走向死亡,一路,痛苦着走向死亡。她选择了前者,把后者重重地压在了心上,假装看不见,假装听不见。

她防着,防着他再有消息,好消息,对她来说,不好,坏消息,对她来说,更坏。然而,关于他的消息,他的坏消息,还是铺天盖地地来了。在日本,他溘然长逝。刹那间,举国皆哀。这消息,她是看到了,她的心,却没有收到。她不相信他就那样离开,以那样的年纪,以那样的功绩,以那样的抱负。他的身体,的确不怎么好,可是也许,也许,这是他的另一个谋略,另一个做什么的谋略呢?不管是什么谋略,她是想不通的。

然而,事实终于一步步摆出来,他的遗体从日本运回国内,在长沙,岳麓山,国民政府,为其举行了国葬。

“国葬啊,那可是国葬啊。死,都死得这么光彩!”鸨母一遍遍地重复着,“凤仙啊,你的好日子来了!就凭你和蔡锷将军的关系,你日后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的。”鸨母是早忘了,当初一听说有危险,她是怎样地咒骂过他的了。

看着鸨母兴奋的神情,她才豁然明白,他是真的驾鹤西去了,去到一个没有复返可能的地方了。她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不由自主地。鸨母还在调笑着:“怎么,还有了感情?”

有什么感情呢?没有感情!只不过终于有了一个死的靠山了。她争辩着,话也说得狠毒。这狠,狠不到他那去,这毒,却一直毒到她的心里。那双清澈的双眸,是再也张不开了吗?那筹谋规划的大脑,是再也运转不了了吗?没有另一个计策了吗?另一个可以利用小凤仙的计策了吗?国家不是还在混乱着吗?民族不还是没有得到复兴吗?为什么你连这些都可以抛下不管了呢?

她大笑起来,直笑到眼泪横流,直笑到直不起腰。鸨母在旁边诧异地看着她,然后一甩长长的手绢,走了。这回,她真的可以哭了,可是她还是哭不出来。她的一生,都是在表演,这哭,又要演给谁看呢?她自己,是不稀罕这表演的。她僵着脸,脸上,是横直的笑,错乱的肌肉,挡住了一排洁白的皓齿。

夏夜里的响雷罢,炸得再轰轰烈烈些,也还是划不破那浓黑的夜。她是属于夜里的。白天,没有她。听说,蔡将军去世后,潘夫人剪下了他的一绺头发,将它绾在自己的发髻里。白天,在这里,日头,亮着。她是小凤仙,小凤仙也有他的头发,不过都是在过去的梳子上,过去了,早就被风吹散了,或者是被哪个丫头扫走了,扔进了垃圾箱,也说不定。

她,走不到过去了。她,实在是太累了。他的那个计谋,用尽了她的全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