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发现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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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青春之城——长春

这是我童年和少年时候接触的第一座大城市,一开始看到那高耸的楼群,其实也就是10多层,在我心中无比巍峨,后来才知道是日本殖民者当年修建的。

长春被誉为“春城”,那么这个名字怎么来的?

一说是以长春花命名的。《满洲地名考》记载“长春之意,是蔷薇的异名”。远在辽金时期,蔷薇科野生月季花在这里盛开,俗名长春花。

二说是乾隆夏季到长白山祭祖,发现比北京盛京凉爽很多,风景宜人,便顺口说出“长白千载古喜州,春光无限在宽城”的诗句,后来嘉庆皇帝也有同感,嘉庆五年(1800年)建立地方行政机构“长春厅”。

还有一个说法比较古老。茶啊冲,是个听起来很拗口的名字,如果调过来读,似乎有些汉族冲茶的传统意味。茶啊冲其实是长春最早的古典称谓,肃慎语中祭天的祈福之语,发音恰好为“长春”。

历朝历代,长春时而兴衰。1896年沙俄侵入东北,攫取中长铁路筑路权,在长春城建起俄国人居住区。1906年日俄战争结束,在长春的沙俄权益为日本所取代。1908年日本为扩大“满铁附属地”,开始建设长春火车站,开辟商埠,当时城市面积为21平方公里,人口约15万。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东北,长春沦为殖民地。显而易见,日本侵占是长春的黑幕。但是没有日本侵占,长春的地位不会迅速提升。

当时吉林省最大的城市是吉林市,而不是长春。日本觉得,沈阳是奉系军阀所在地,中国风格太浓;哈尔滨由于太多俄国人长期生活,过于洋气。而长春地处东北平原中央,介于沈阳哈尔滨之间,是东北地区天然的地理中心,于是就把长春作为伪满的都城,便于统治全东北。

1932年3月1日,日本扶持清朝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建立傀儡政权“满洲帝国”,将长春定为“国都”,改名“新京”,成为统治东北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这是长春的尴尬,地位迅速跃升却不被历史承认。

长春人对伪满时期总是有一种复杂的情感阻隔。小学生们念书的时候,每当年迈的历史老师讲到九一八事变的时候,总是含着泪花,心里跟着难受。那段历史,是从小学到大学,唯一一段会闪着泪花去听,去讲的课程。从小在心中留下的阴影,很难将它散去。而解放战争无辜饿死的十多万长春市民,也让至今的长春人表情凝重。

生在东北,生在这个只有区区200多年历史的城市,散发着古韵幽香的,还是那些会让人一想起就满腹心酸的伪满建筑。琼楼玉宇,并不能隐藏一个傀儡皇帝的忧伤和艰辛。

年幼的溥仪,皇帝的龙椅还没坐热,就因辛亥革命下了台。祖先们的荣华富贵,他享受过,满汉全席,他吃过,后宫三千,他占有过,号称世界奇迹的圆明园,他逛过。退位后,一度在紫禁城这个狭小的世界里,只有教书的师父和做伴的太监,他难免单调寂寞。溥仪变成了小偷,将皇宫里祖先留下的字画古玩,一件一件地变卖,那些几个世纪前的大师的真迹,就这样一件一件地流入民间,在后来一场又一场的无止境的动乱中难以保存,毁于战火。

在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等人的策划下,溥仪被挟持到长春。这对于两次登基,又两次退位的溥仪来说,无疑又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列祖列宗就是从东北开始,打到了京城,开始了王朝的统治。溥仪奢望在相对豪华的西洋式的楼房下,借助日本军队的力量再回到京城。于是背井离乡,千里迢迢的从京城来到了长春。

日本侵略者在长春建立“首都”,是奇耻大辱的政治反动和倒退,长春取得了畸形发展。日本奈良、京都仿照唐朝长安、东汉洛阳而建。日本侵占东北后,又仿照古都奈良、京都模式,并结合大陆风格规划建设伪满首都和关东军大本营的“新京”,以及“日满合璧”的傀儡政权所在地伪皇宫和“王”字形的“总理府”。就这样,长春成为唯一由外国人设计的中国城市,而今城市基本脉络骨干还保持不变。研究长春历史的专家曹兴燕说,八十年前日本殖民者规划具有前瞻性,现在也“拿得出手”,否则现在这么多的汽车“插翅难飞”。

当时,长春建成亚洲最大的无线电台,并在亚洲第一个全面普及抽水马桶和管道煤气,并实现主干道电线入地。长春也是中国第一个规划地铁的城市,规划了120公里的环城地铁和有轨电车道路,还有环城高速公路。建有号称亚洲最坚固建筑的满洲中央银行大楼和亚洲最大的电影制片厂,后来250多名日本电影人生产了新中国第一批影片,组建了长春电影制片厂。长春被认为是当时“亚洲唯一一个一度比东京还先进的城市”,具有“世界领先水平”。

长春解放后,许多市民使用当年日本的老房子,有煤气和上下水,上海北京也比不上。不过我们应该分清殖民者的险恶用心,无非是借大建长春的机会,巩固其殖民统治,加速掠夺东北的财产。

吉林省曾经走出过四个国家的主要领导人,“四人帮”之一的王洪文就出生在长春,江泽民也曾在长春一汽工作,李鹏在丰满水电站工作。朝鲜领袖金日成在吉林市中学读书,韩国的朴正熙总统曾在新京的日本军校读书。中国很多从事对日研究、宣传和外交的人员也都出自得天独厚的东北。而带有耻辱印记的,则是日本许多首相和高级将领都曾在“新京”作为侵华头子发号施令,如梅津美治郎、冈村宁次、岸信介、吉田茂,还有用绝美的书法签发一个个追魂命令的本庄繁,最臭名昭著的就是曾经担任关东军参谋长的东条英机,他们都曾在长春俯瞰这片被征服的土地得意洋洋。

1945年3月,日本本土不堪美军轰炸,天皇和政府准备迁都新京,在今长春大房身机场一带设计皇宫和政府机构,规模庞大。

吉林省省名来自于吉林市。在清朝的二百多年里,吉林一直是吉林省的政治军事中心。南满铁路建成之后,得铁路之便的长春在发展上逐渐赶上吉林。伪满时期,长春作为伪满洲国首都历史性地超过了吉林,加之吉林区位偏东,长春最终在1954年取代吉林成为省会。

君子兰于1931年由日本园艺家村田引入,在伪满皇宫内栽培,专供伪满皇帝溥仪等少数人观赏。1945年抗战胜利后,传入民间,或在公园内养植。1984年10月11日,君子兰被作为长春市市花。长春人敞开胸怀,接受了这种美丽高洁的花朵。

我童年去省城长春,在胜利公园快乐地骑着木马,后来才知道胜利公园原名儿玉公园,是为了纪念侵华将军儿玉命名的,最初还为他立了一座塑像。木马也是当年日本人所设,直到20世纪末才绝尘而去。

长春当年的日本小楼随处可见。我多次面对一栋老得掉渣的宿舍楼,是当年日军军营,空间狭小逼仄,楼板吱吱作响。

最有名的殖民建筑就是关东军司令部,现吉林省委所在地。白石墙、黑铜瓦,望楼矫健挺拔,阁楼对称延伸,气势宏大,威仪森严,显示关东军的不可一世。下面有地道通往四五里外的火车站和伪总理府以及伪皇宫。每次走过的时候,我都多看几眼。

1997年一个秋日午后,我来到这里。门口停放一辆黑色丰田轿车,正发动引擎,等待主人前来。把门的老同志不加盘问,任由我长驱直入。宽敞的走廊可开车行驶,坚厚的墙壁让人觫然。如果五十多年前,我这样擅自进入,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喂狼狗,细菌实验,甚至满门抄斩,株连九族。1980年代,日本人依仗财大气粗,要买下这栋楼,说多少钱都可以,被理所当然地拒绝。

日本投降、溥仪逃出伪满皇宫后不久,国共内战爆发了。解放军对长春实行了军事包围和经济封锁。眼看大势已去,国民党放下武器,很多黎民百姓饱因受饥饿之苦,饿死十万人以上。我就纳闷了,怎么中国人都口口不忘苦难历史,却只愿意记住日本俄国侵华历史,对于自己人造成的苦难往往别有深意地回避藏匿。这是带有险恶用心的回避,总这样下去,历史还是历史吗?

长春人擦干眼泪,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开始了社会主义建设,干劲十足、热火朝天。

毛泽东说:“现在我们只能坐外国车,想爱国也爱不起来”。长春孟家屯是日军第100部队所在地。1956年,新中国第一汽车制造厂在此建立。当第一辆国产车开出厂时,大街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将鲜花向车上扔。欢呼的中国人也许不知道引进苏联斯大林汽车厂全套最新设备生产的解放牌汽车,竟是美国福特三十年代的专利。小学生要去一汽参观,厂里要派进口大轿车去接,孩子们坚持要乘国产的卡车。毛主席坐进东风轿车时,自豪地说:“终于坐上自己的汽车了”。1958年7月,第一辆红旗轿车试制成功。车前格栅采用扇子造型,后灯是宫灯式,仪表板涂漆,发动机罩前上方有直立重叠,寓意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三面红旗标志。通体黑色,庄重大方,作为中国领导人必备用车,曾接待过美国总统尼克松等很多国家的元首。

五十年代,中国汽车工业超过日本,日本人也羡慕。二十年后,丰田人到一汽指导生产,象看到了古董。七十年代,政治局委员用日本空调轿车替代红旗。后来的红旗吸收消化奥迪和丰田的整车技术,外型更象是“洋娃娃”。而今“汽车城”里外国车,甚至是外国豪车也比比皆是,长春所辖的德惠也是如此。一汽公司老总耿昭杰说:“由于我们的历史失误,日本丰田、尼桑、马自达潮水般涌进中国,大大伤害我们的民族感情。作为一汽人,我的血真的要燃烧,挡住进口轿车,这是历史赋予一汽人的责任”。

比起汽车,轨道客车或许更适合代表长春的独特性。长春客车厂始建于1954年,是“一五”期间重点建设项目,是目前世界上年生产客车数量最大的制造工厂,北京地铁列车、和谐号动车组产自这里。

在中国,人们都知道长春有两个大厂,一个是第一汽车制造厂,一个就是长春电影制片厂,足见有着多么大的名气。

20世纪初期,有声电影由日本传入中国。日本侵占东北时期,在长春建立“满洲映画株式会社”,拍摄美化殖民中国、鼓吹“日满和谐”的影片,是远东最大的电影制片厂,后来发展成为新中国第一个电影制片厂,200多名日本电影工作者参与了建设。1946年,由于解放战争形势紧急,从长春迁往黑龙江省鹤岗市。解放战争时期,摄制了17辑新闻纪录片,使用胶片30万尺。

1949年4月,东北电影制片厂迁回长春,拍摄了大量深受观众喜爱的影片,如《英雄儿女》、《五朵金花》、《赵一曼》等,随后更名为长春电影制片厂。近些年来,象《过年》等影片赢得了荣誉,但是和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历史地位远远不能相配。长影在好莱坞和张艺谋、冯小刚等电影的冲击下,显得江河日下,长影旧址已经变为高档住宅小区了。长影,正在消失,我们所熟悉的只有那些好听的电影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蝴蝶泉边》、《我的祖国》等等。

由于大量外地人的涌入,长春人的口音也发生变化,更接近普通话。长春有由中国共产党创办的第一所综合大学,也是目前中国规模最大、学科最全的吉林大学。吉林大学输送给北京大学两任校长:陈佳洱和周其凤,全国政协副主席王刚也从吉林大学毕业。长春还有东北师范大学等高校39所。长春是中国大学在校生在城市人口中比例最高的城市(100万/480万)。

不仅如此,长春科技基础雄厚,独立科研与技术开发机构一百多个,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至少三十五位,在光学电子、激光技术、高分子材料、生物工程等方面的研究居全国领先地位,有的已经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但是这些成绩在日新月异的世界科技发展面前,实属凤毛麟角。

长春是中国最大的汽车工业城市和新中国电影工业摇篮,称为“文化城”“光电之城”“科技文教城”、“大学城”也算可以,但是所谓的“东方底特律”、“东方好莱坞”、“东方洛杉矶”,以及“会展之都”“国际轨道交通之都”等称谓有些名不副实。只是自己忽悠自己,不仅美国人不认,外地人也不屑。

长春,同自己相对其他城市显赫的时代已经远远落伍。长春的萎缩是东北的萎缩,是东北整体发展滞后的伴生品。长春与其不切实际地争取什么虚幻的名称,不如踏踏实实做些利民工程,充实下中国人的粮袋子,或是在城市绿化方面多下功夫。

长春土地肥沃,地处世界三大黄金玉米带的核心区域,农业高度发达,全国十大产粮县,长春占了三个:榆树、农安、德惠。长春是中国粮食第一大市,粮食总产量、商品量、商品率、人均拥有量均居全国大城市之首。玉米深加工能力已经超过美国,居世界第一。长春皓月集团是世界上最大的清真食品生产加工企业,产品远销阿拉伯世界,赢得广泛赞誉。

为了与台湾日月潭相对应,日本殖民者建设并命名一个净月潭,目前总面积480平方公里,有亚洲最大的人工森林。日本殖民者还下大力气,使得当时长春绿化居于世界主要城市之首,市区绿化率80%,人均31平米绿地。

而今,长春夏季绿树成荫,气候凉爽,是理想的避暑胜地;冬季银装素裹,玉树琼枝,一派北国风光。长春因此被评为国家卫生城市、国家园林城市、国家绿化模范城市、国家环保模范城市,长春还是最具人情味的城市、最具幸福感的城市。这是长春人最独特,最值得骄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