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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愚人的画

“叮、叮、叮……快起床了!快起床了!懒虫!快起床了!……叮、叮、叮……”李可隐约听到“大脸猫”的叫唤声被丈夫掐灭,意识到丈夫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大脸猫是一只非常可爱的卡通闹钟,那是前年满33岁时,女儿韩艺花爸爸的钱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每天早晨听到大脸猫的叫声和丈夫起床的窸窣声,她就感觉到一股融融的暖意。带着这股暖意她惬意地翻了个身,将丈夫空出的被子卷进自己身下,就这么慵懒地趴在木板床上,尽管觉着胸前受到挤压,但她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李可的丈夫韩新民是延宁市中心医院的副院长,一个纯粹的专家型干部,如果去掉干部两字单称他骨科专家,对他似乎更为合适。他对老婆和女儿的关爱可谓无微不至,女儿刚上初一,在省城夏江住寄宿学校,昨天打回电话说这个周末不回家,于是他连夜煲好了骨头汤,起床漱洗后将汤装进保温餐盒内,这才催促李可起床锻炼。

李可拥着被子懒得张眼:“嗯嗯,好不容易遇上个没有会议的周末,你就让我睡一会儿嘛!”这一撒娇,使得她那本来就很妩媚的面容更加楚楚动人。韩新民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下还是催道:“不行的,锻炼身体重在坚持,快起来。听话!起来,啊?”

李可这才睁开那双美眸,一边下床一边嗔道:“哎……我真是命苦啊!谁叫我嫁了个有职业病的医生呢!想睡睡懒觉都不行。”

韩新民从鞋柜里取出皮鞋,不紧不慢地说:“我早就说过,你一个女人本来就不应该走从政这条路的,既然入了这行,当个副职什么的管管业务就行了,偏偏要跑到那风口浪尖上去弄什么潮,搞得整天像个消防队长似的到处灭火抢险。现在的劳动保障局长再不是计划经济时期啰!矛盾一大堆,老百姓的生老伤病死都要管。下面农民工工资有拖欠要找你,下岗职工生活费领不到要找你,退休人员养老金发不齐要找你,参保职工生了病要找你,养了娃娃要找你,受了伤更要找你,就连员工与老板吵嘴打架也要找你。而上头呢?有人堵路要找你,有人封门要找你,有人上访要找你,有人静坐要找你,有人跳楼寻死更要找你!我看你当了这个劳动局长就像进了风箱的老鼠,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你说你这个鸟局长还有当头吗?”

说出“鸟局长”三个字,韩新民下意识地朝李可伸了伸舌头。

李可裹了睡衣,趿上拖鞋,听到从未说过粗话的老公突然蹦出脏字眼来,吃惊地道:“我说教授,又长学问了?几时变得这么粗俗的?”说着又补充道:“说实话,我觉得你粗俗点倒比那酸腐样可爱些。现成的席梦思不用,非要换成木板床,这不能吃那不能喝,想睡又不让睡,我都快让你给憋死了!”

韩新民回应道:“我粗俗?还不是向领导学的!你还没听到人家人大王主任是怎么骂你们的呢。”

李可正要跨进洗脸间,听到这话,就干脆往门框一靠,转身问道:“怎么了?老市长又在医院骂朝天娘?”

韩新民想不说也不行了,就如实答道:“那不是朝天娘,他知道我是你老公,故意在我面前叫明了你劳动保障局骂的。说过去公费医疗不晓得多好,偏偏要搞什么医疗保险,骂你们这个鸟局底下设的医保局,不叫医保局,分明是卡人的一个局,应该叫‘医卡局’!我可能是耳熟能详,所以不经意间说你是个‘鸟局长’了,对不起哟!”韩新民又做了个鬼脸。

“哈哈!我还以为有什么新词呢,这些我听得多了。过去像他们这样的领导都有一个红本本,老婆、孩子、七大姑八大姨,甚至秘书、司机跟着沾光,想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想买保健品就买保健品,畅通无阻。现在要凭医保卡,实行实名消费,还有用药限制,当然没有过去方便了,心理不平衡,骂几句很正常!我前天和老熊一起去看他时,他怎么不提意见呀?”

“这还不简单?说明他作为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不是不懂政策,也不是你们的政策执行错了。当你们的面他抓不着把柄,但心理确实难平,怎么办?只好对我这个局长家属发泄一通了,我是招谁惹谁了?冤啦!”

李可故作诧异道:“哦,说明你这几年的院长没有白当嘛!还能够看出问题的实质!”说完,便走进洗脸间漱洗去了。

韩新民换上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拎起保温餐盒说:“什么实质不实质的,每一项改革都是一次利益格局的调整,当领导的,在台上讲改革谁都可以夸夸其谈,但真要革到自己头上了,虽然理还是那个理,但气可能就不顺啰!现在的党员干部呀,说真的,很多都不如普通老百姓呢。不过你最好小心点,作为政府组成部门还得接受人大监督,关键时候人大可是有否决权的哟。”打开门又想起了什么:“哦,沙锅里还有些汤,你先去跑步锻炼,回来自己喝点,我看艺儿去了。”

李可又探出头嘱咐道:“去看她可以,别给她太多钱,免得养成大手大脚的坏习惯,知道吗?哦,还有,床头柜里有三千块钱,拿去顺便看看她姑姑吧!”

“我知道!可韩欣那个病是个无底洞呀!咱们那点工资喂进去水泡也不会冒一个的。”提起妹妹韩欣,他的心情沉重起来,说声我走啦,就下了楼。

李可换了套深灰色运动装,出了医院的高师楼,向雄鹰广场方向跑出了几十米,又折回来,朝沿江大道方向跑去。等她跑到滨江公园时,身上已经沁出汗来,便脱下上衣束在腰间,整个人就更加充满了活力。

也许是她极少到这里来晨练,也许是她那件灰白色紧身羊毛衫彰显了她优美曲线的缘故,一时引得不少晨练者回头注目。只听旁边的两位老者在议论,一个说:“老丁,听说了没有?将军楼那里有棵五百年的紫桂开花了。”口里说着,眼睛却粘在了李可身上。

那个老丁也瞥了眼李可,说:“你现在才听说呀?那两棵桂树是苟书记叫人从六德山移栽过来的呢,移来三年多没开花,这一次不但那棵银桂提前开了花,连那棵在原地也从来没有开过花的紫桂居然也开花了,而且花期这么长,至今还没有凋谢。肯定是一种祥瑞之兆,听人说那紫桂是嫦娥下凡呢,所以我和老伴上个月还偷偷去敬了香,祈求嫦娥保佑我的孙子明年考上所名牌大学呢。”

“出现这种异事不一定就是祥瑞之兆,我觉得延宁这个地方来年肯定要出什么事或者出个什么大人物的,这事有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这出的人物不是大忠大孝,便是大奸大恶,也有可能是我们的市委书记苟日新要当省长了,谁说得准呢。”

李可也听说过那紫桂开花的事,见两位老者的议论没有什么新意,便挪步来到公园一端,弯了弯腰,压了压腿,这才从衣袋里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然后朝归去寺的山门方向慢跑而来。

大约跑了半个小时,来到山门跟前。但她并没像那些虔诚的香客一样,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地跨进门内。而是侧身上了两级台阶,来到门扇半开的渔人棋舍。举手在那铁花的梭拉门上拍了两下:“老板,老板!有人在吗?来客人了!”

这时,只见一个套了手织宽大休闲毛衣、头发有些零乱的人,口里含着牙刷,从洗脸间里探出半个身子,惺忪着眼含混地道:“谁呀?这么早?”

“我!卫生监督局的!我在外面故意拖延了近两个小时,你的大扫除还没做完呀!”李可说着就跨了进来。

寻着声音望去,虽然逆着光,只能看到来者的剪影,那惺忪的眼也陡地增添了几分神彩:“哦!原来是局长大人啦。今天一大早是刮的什么风呀?把个天仙一样的美人儿给吹到我的门前来了?”

“哈哈!看来你还真敢拿我们这些黄脸婆开涮啦!什么风?是美人风把我吹来的!”

那人这才抽出牙刷,从肩上拾了毛巾一角,拭了拭嘴巴周围的泡沫:“我想也是。今天是周末,你应该不急吧,要不,让我先擦把脸?”

“擦吧,擦吧。还有你那鸟巢似的头发也顺一下,难看死了!”

那人果真再进洗脸间,估计也就擦了两下,出来时头发还带着一半湿一半干的梳痕,显得有点滑稽。李可抿了一下嘴强收住笑:“哎!大老板,最近你的人气又很旺哦!外面可是炒得沸沸扬扬,你什么时候真的画了幅《四美图》?”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渔人棋舍的老板,因善用一本《华严经》抽签而远近闻名的余云。他和李可都先后在团市委机关担任过部长,余云比李可年长,从团市委转业到新单位与主要领导话不投机,便辞职开起了这家棋舍。

余云坏坏地冲李可笑了笑:“怎么了?你也对我的作品感兴趣?”

“是呀!人们都传到我这个当事人耳朵里了。我能不来看看吗?”

余云就用手指了指那壁陡的简易楼梯:“老实告诉你吧,我不是画了一幅,而是画了两幅不同的《四美图》。”

接着又一语双关地道:“想看,那就委屈你‘继续向上爬’吧!”

李可看了看楼梯,又回顾了一眼门口,脸色一绯,说道:“爬就爬!你可得等我上去了再爬。”

余云就调侃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踩着我的肩膀向上爬的。”

望着李可扭动着好看的臀部消失在楼梯尽头,他才蹬、蹬、蹬地爬上楼来。

李可对余云这间阁楼改成的画室比较熟悉,一上来她的眼睛就被东面墙上的一轴长卷所吸引。这轴长卷分别由《西施浣沙》、《昭君出塞》、《貂蝉拜月》和《贵妃出浴》四部分组成。装裱在一起就是一个长轴,如果分割开来,又可独立成篇。听到余云也跟了上来,她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就是被人们炒得沸沸扬扬的所谓延宁政坛的四大美女吧?”说着,她的俊目就定格在了那身穿大红斗篷、怀抱琵琶,在梅花映衬下站在风雪中的王昭君身上。

余云这才凑上来:“延宁政坛四大美女,除了你因为读书时琵琶弹得好而早有小昭君之名外,其他三位不是苟书记刚到延宁担任市长时,在市委党校青干班上钦点的吗?你们当时都还是科级干部吧?”

“提起这事,我就觉得庸俗!”李可显然对四大美女的说法反感。“不过,对其他人我不想解释,但在你面前得澄清一下,并不是像社会上传的那样,苟书记真的在党校钦点了什么四大美女。当时他刚从隐江市调来延宁任市长,党校领导就请他来作个报告,在与学员们对话时,他听人介绍我的绰号小昭君,就扫视了一下全场,幽默地称:‘我看你们班上四大美女应该到齐了,不仅这个小昭君啰。’他伸手随便点了点‘你看那不是小西施吗?还有小貂蝉、小贵妃!她们哪一个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啦?’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他本来是泛指的,但刚好我们四个都是班干部,同学们就开玩笑说我们是四大美女了。什么事情在社会上一传,就变了味。看,就连你这种人也不能脱俗,哎!悲哀啊!”

“哦!我本来就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俗人嘛!不过,你们四个人从党校结业不久就都提了副县级,进了一大步,这可是事实哟。有一点可以肯定,苟日新书记还是十分重视年轻女干部培养的嘛,你们现在不都是正县级领导了吗?”

“这倒是事实。”李可十分肯定。“哎!不说那些了,谈谈你这《四美图》的创作动机吧,难道是受了那紫桂开花、祥瑞之兆的启发?”

“别提那祥瑞之兆了,一提那祥瑞之兆,我心里就堵得慌!”

“怎么了?”

“你知道那两棵桂花树是哪里来的吗?”

“听说是六德山吧,我不是很清楚,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从我的母校挖来的。”

“啊?”李可这才想起余云就是六德山镇的人。

“我是在六德山的山脚下长大的,喝过六德山的泉水,吃过六德山的观音土,攀爬过六德山上的树。我就读的小学和中学都在六德山下,我的母校门口原来有四棵古老的桂花树,小时候听爷爷那一辈的人讲,自他们记事起,那四棵桂花树就是现在的样子,起码有五六百年的树龄了。非常有意思的是,四棵桂树品种不同,一棵金桂,一棵银桂,一棵丹桂和一棵紫桂,已经成为六德山的标志。我总记得,每年到九月一号开学,远远地就能闻到那阵阵清香,而一闻到这种清香,我们就能够找到那熟悉的书声朗朗的感觉。它们看着孩子们快快乐乐地成长,给他们撑起片片绿荫,送走一批又一批学子,却依然孜孜不倦地散发着芬芳。我小时候不知多少次地攀爬过它,抚摸过它,拥抱过它,我知道它们也从中得到了快乐,感到欣慰,它们本与六德山血脉相连,融为了一体。就连那战火纷飞和大炼钢铁的年代它们都也躲过了浩劫,可是它们却没能躲过了一个当官的颐指气使。说是市里某个领导在视察六德山中学时看中了它们,不知听信了谁的点子,非要将它们移栽到温泉山庄的将军楼来。我的老班主任王光耀老师和校长带着师生誓死捍卫才没有被立即挖走。后来镇里书记、镇长又派人深夜去挖,还是那挖树的农民有良心,挖了银桂和紫桂后,故意将学校的值班老师给吵醒,才只匆忙拉走了两棵。那王老师和校长本来要带师生去省里上访的,无奈区镇干部多方施压,市领导又指示建设局给学校拨了一笔专款,才把事态给平息下去。”

“哦,原来是这样,那这两棵树不单是两棵古树那么简单啰,它已经融入到许多人的血脉和情感里了。”

“是啊,前两年没开花,我担心它们水土不服,生病离开我们。所以每个中秋夜都要去看看它们,在那里陪陪它们。今年总算开花了,而且连我从小就没看到开过花的紫桂也居然开花了,真的让我感到了一丝安慰。我的老师、同学和家乡父老听到这个消息也都松了口气。”余云说着眼圈有点湿润。

李可就想起了刚才两位老师傅的对话,好奇地问道:“那你认为这到底是一种祥瑞之兆呢,还是一种灾难预警?”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桂树胸怀宽大,博爱仁慈,以德报怨是它们的天性。至于人间的祥瑞和灾难,那都是人们自招的,与桂树何干?”

“我想这就是你的创作动机吧?在你心目中,四棵桂树就是四大美女对吗?”

“动机是绝对谈不上的,如果说与之有关还说得过去。说实话,四大美女我敢画,而四株古桂我不敢画,在我心目中四大美女是人,而四株古桂是神,人可画,而神只可敬!”

见李可正在努力领会,他接着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欣慰之余铺开纸来练练笔而已,你们不要动不动就把很简单的事情给复杂化了好不好!我可没那闲心来管你们所谓政坛的淡事。”

“那你为什么还要画呢?你看这浣沙女不就是虞罂美的模样吗?还有这出浴的贵妃,我看你就是照着王学莲的脸蛋画的。只是我觉得这焚香拜月的貂蝉与魏莎妮虽然神形酷似,但你似乎把她画得太过深沉了点。反正我也说不好,或者说是画得太过神秘莫测了吧。”

余云不置可否:“哦,那你说这怀抱琵琶的昭君画得像你吗?”

李可脸色微红,笑道:“我虽然没有她这么漂亮,但似乎也不至于像她这么个神情,傻乎乎的样子吧?”

余云就伸出大拇指:“不错,看来你还懂点画,居然能看出这美女有点单纯傻气!”

李可这才回头嗔道:“你这不是在影射我傻吧?”

余云故作高深地说:“傻倒不是很傻,但严格地从从政角度讲,你应该不是算很精。”

“哦,说说看?你说我是工作上没点子,还是解决问题没主见,或者是用人不当?”李可显然有些不服气。

“你还别不服气。我问你,你最近都在干什么?你的工作重点放在哪儿了?”

李可一谈工作就情绪高涨:“哦,你什么时候对我的工作也感兴趣了?也算是向你这个老领导作个汇报吧,我最近的工作重点概括起来说,就是围绕稳定这一个中心;做好‘两个确保’,狠抓三项重点工作。两个确保就是要确保退休职工养老金和国有企业下岗职工生活费的按时足额发放。三项重点工作,一是狠抓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二是做好年终特困群体的慰问工作。三是对今年的工作进行认真梳理和总结,从而拿出明年的工作思路。”

余云并不怎么关心她的这个“一二三”,见她说了“一二三”之后并没有下文,就问道:“就这些?”

“是呀!年内就剩一两个月时间,能将这些工作做好就很不错了!”

“哈哈!所以我说从从政角度讲你算不上很精吧!”

“怎么说?”李可不以为然。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分析过你目前所面临的机遇和挑战吗?”余云以问作答。

“我?机遇,挑战?”李可一时没明白他所指。

“是呀!如果感兴趣,就请坐,听我慢慢道来。要不要喝点茶?不过我还没烧水呢。要不就喝点我的专用矿泉水?”

“你还有专用矿泉水?是什么?让我尝尝?”

余云就拿了只一次性纸杯,从五屉桌上那个大号玻璃瓶里倒了杯清亮的凉水来。

李可怀疑地接在手上,用鼻子仔细嗅了嗅:“别害我,不是白酒吧?”

余云顺手从五屉桌下拖出靠椅,让李可坐,自己则坐到行军床上:“这是我在后山上发现的一只独眼泉,偶然品了品觉得它特别好喝,就每隔两天上去背一桶下来,你尝尝。”

李可就横坐到椅子上,背靠写字台,左手搭在靠背上,右手将杯子慢慢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咂咂嘴:“嗯!真可谓凛冽甘甜!夏天喝一定沁人心脾,现在喝我感觉太冰了点!”

余云说:“说真的,要是有人投资将这个泉水开发出来注册个商标,再很好地包装宣传一下,我保证不比农夫山泉差!”

“那完全有可能,就是七子湖的水经过过滤、包装、宣传也可能吹到天上去的!”李可并不在意那山泉,倒是很感兴趣地问道:“你说说,我当前面临着什么样的机遇和挑战?给我指点指点,我该怎么精明起来?”

“你不是跟我装糊涂吧?”余云反问了一句,但并没有等李可作答,因为他觉得李可在他面前没有装傻。便继续说道:“难道你真的没有分析一下当前延宁政坛的政治格局吗?”

“没有啊!怎么个格局?”

余云无奈地勉强笑了一下:“姜霞副市长明年六月份就到年龄了,她不管是到人大还是到政协,让出政府副市长这个位置是必然的。按照惯例,政府这边肯定还要配一个女副市长。这个人选如果上面派,就没什么。如果就地产生,那么对你就是一个机遇。”

“哈哈,不会吧?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当副市长!”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有时候叫时势造英雄。我分析了一下,从我们市的情况看,党委、政府的一把手从外面派的多,而副职则是就地产生的多。况且,这一届副市长中从外面已经派了两个,我想这一个就地产生的可能性极大。”

“是吗?就算像你说的,也到不了我的头上来呀?”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放眼延宁,看看政坛上正县级年轻女干部中影响大一点的有几个?”

李可想了想恍然道:“哈哈!就是你画中的这四个人?”

她又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余云的说法不是没有可能,就问道:“那你说,我们四个人当中,哪一个可能性最大呢?”

余云想都没想:“你问的这个问题,我还真的不好直接回答。论资历,首当小西施虞罂美了,她是经济实力最强的城安区区委书记,可谓是一方诸侯;论水平,也就是工作能力和群众的口碑,那就应该是你小昭君了,我这里没有丝毫奉承你的意思。你虽然担任劳动保障局长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在你主持下,延宁市的劳动保障工作在全省有位置,在全国有影响。最难能可贵的是老百姓认可你,认为你是一个能为老百姓办事的好干部;论关系,你比我更清楚,应该非小贵妃王学莲莫属了。她老爸不仅是建市的第一届副市长,现任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而且他来自革命老区,高层领导的关系资源丰富。而更为重要的是,王学莲她本人深得市委书记苟日新的赏识。要知道,关键时刻一把手的一句话,远胜过七个常委。这个副市长的人选,虽然最终要省委常委定。但是,作为本市的市委书记提出的建议人选,省委是要慎重考虑的;按说在你们四个当中,希望最渺茫的应该是建设局长小貂蝉魏莎妮了。她为人低调,不事张扬,但这恰恰是她的优势所在。虽然她的能力有限,政绩平平,但她能够逆来顺受,从不违迕领导。公开场合你基本上看不到她的观点,可以说领导的意图就是她的观点。我很早就认识了她,可至今我还是对她不够了解。但她能从一个护士而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也决非等闲之辈,所以她的能量也不可小觑。你看到没有?在我的这幅《四美图》中,小西施显得霸气,小昭君显得傻气,小貂蝉显得阴气,小贵妃显得稚气。”

“你说我不精明,又将我画得傻乎乎的,我认了。你总该给我指点指点,让我变精明些吧?”

“我哪有资格指点你呀?不过从古到今,在官场上爬得快的,没有几个人是眼睛只盯着百姓的。眼睛里只有百姓的,是永远上不去的。说起来我自己就感到矛盾。觉得你眼里有百姓,就希望你这样的人能当更大的官,想你能当更大的官吧,又不希望你眼里只有百姓。眼里没有了百姓,我还希望你当个屁官!”

李可怔了一怔,回过神来:“你这绕口令还说得不错,那你的意思呢?”

“简单说吧。如果不出我所料,她们几个人应该早就开始活动了。不说暗地里活动,就说明的,虞罂美最近是不是在轰轰烈烈地抓改善投资环境和引进项目呀?魏莎妮也在赶工期,想在春节前让龙池市场竣工开业?王学莲更没闲着,她不仅将七子湖污染治理的声势造得很大,而且还为我们的苟书记个人争得了城市环境奖。据说这一奖项的个人奖全国只有两名,苟书记就是其中之一,王学莲已经陪书记到了北京,将在人民大会堂接受全国人大领导的颁奖。而四个人当中,只有你还傻乎乎地在抓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具体工作。我觉得你应该内外兼修,用现在流行的话说,也要活动活动了。”

“嗯,我明白了,你是在鼓励我去跑官要官?”

“说实话,我倒真的对谁当那个官没有丝毫兴趣。但我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让一个好人上去占一个官位,总比上去一个倒一个要强。你以为共产党的干部倒多了,老百姓真的高兴吗?倒的越多,老百姓越是要多问一个为什么?越是心寒。五十年代倒了张子善、刘青山,举国震惊,觉得党中央反腐力度大,也确实震慑了不少腐败分子。你看现在倒了何止十个百个!再看老百姓有吃惊的吗?不吃惊,大家觉得很正常了!人们议论得多的不是说反腐力度如何大,而是谈笑说那些落马的官员太不高明。过去,要是哪个家庭甚至单位出了个腐败分子,一家人乃至一个单位的人都觉得脸上无光。现在倒好,我发现很多腐败分子判刑出来,或免于起诉后,趾高气扬,家属更是无所谓了。龚自珍曾说过:‘士皆知耻,则国家永无耻矣;士不知耻,为国之大耻。’如果一个国家几乎达到了士不知耻的地步,这就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

余云见李可听得认真,就接着道:“你就说跑官要官吧。跑了、要了,没让你上很正常;没跑、没要,让你上了则不正常。所以,为了让延宁老百姓少一份心寒,我觉得你还是要做出点个人牺牲,跑一跑!”

“哈哈!我觉得你这逻辑是不是有点……有点不够严密呀。”她控制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强盗逻辑”。转而提出了问题的关键:“你说了半天,如果我们四个都跑,那到底谁上的可能性最大呢?”

“这,我可说不好,你们四个都有可能。但干部问题历来是最敏感、也是变数最大的问题。就算开会研究了,任命印了,只要没发出去还有可能变。”

“你这不等于没说吗?哎,你不是会抽签?今天给我也抽一支?看看我有没有那个官运?”

余云这次猛摇其头:“不不不!虽然我有时与人抽抽签玩玩,可从来没见到抽签有什么好处,但我却很清楚抽签的坏处。”

“哦,那你说抽签都有哪些坏处呢?”

“我认为抽签起码有两大坏处。一是它容易使人产生惰性,不思进取。无论抽的是吉签还是凶签,大家都不再努力,觉得都是命中注定,努力也是白费心机。二是容易使人不自量力,陡起贪心。那就是有些人本来安分守己地为人,可以平平安安地过一生的。可当抽到一支吉签后,就觉得自己是大富大贵的命,所以见权就抓,见钱就捞,结果往往是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哦,既然你也这么说,我本来就不信的,不抽了。你刚才不是说你还画了另一幅《四美图》吗?能不能让我欣赏欣赏?”

“行呀!”余云说着从墙上一个简易书架上取下一个画轴,一边将其展开,在南面墙上寻到一枚钉子挂起来。一边说:“不过我这幅《四美图》是临摹的。”

“哦,你这是临摹谁的作品呀?”

“你看看就知道了。”余云向李可介绍说:“据我所知,在我国古代名画中,起码有两幅《四美图》。较早的一幅大约是南宋初期‘平阳姬家雕印’的民间年画,那幅画中集汉晋时的王昭君、班姬、赵飞燕、绿珠四个美女于同一画面,整幅画采用白描技法,其技法与《八十七神仙卷》极相似,此画除生动的人物形象外,背景中的栏杆花石、框上的鸾凤、蔓草纹饰都经过匠心安排,线条流畅准确,雕刻精制。可惜这一珍贵的国宝在1909年被俄国的柯基洛夫窃走了。而我临摹的这幅是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唐伯虎的《孟蜀宫伎图》。这幅画他取材于五代后蜀孟昶的宫庭生活,借着对孟昶糜烂腐败生活的讽喻,表达了画家的一种态度。因为画的也是四个美人,所以这幅画也被称为《四美图》。”

听了余云的介绍,李可就仔细欣赏起这幅临摹的作品来。只见画面上精心描绘了四个盛装的宫伎,个个风姿绰约,人物造型生动,笔法匀细,色彩鲜艳。李可对绘画技法不是很懂,就去细读画面右上方的题诗:

莲花冠子道人衣,

日侍君王宴紫微。

花柳不知人已去,

年年斗绿与争绯。

李可看后感叹道:“嗯,有点意思。那个长轴尺寸太大,又不好挂,我就不要了。这幅大小合适,就送给我吧。”

“哈哈,这么久不来看看我这老同志,来看一回就要打劫呀?”

李可正欲申辩,突然,她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响了,就赶紧去接电话:“喂……我就是……什么……哦,知道了,我马上赶到。”

接着,她又拨打了一个电话:“喂!是武立吗?我是李可,你马上让小刘将车开到归去寺的门口来。对!你一起来,又有人堵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