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历代名文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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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第二百〇 祭欧阳文忠公文——王安石

题解

欧阳修死后,时人写过不少祭文,本文是前人评价很高的一篇。祭文的中心内容是赞颂死者的文章、学问、道德,同时抒发作者对他的仰慕、怀念之情。

原文

夫事有人力之可致,犹不可期,况乎天理之溟漠,又安可得而推?惟公生有闻于当时,死有传于后世,苟能如此足矣,而亦又何悲!

如公器质之深厚、智识之高远,而辅学术之精微,故充于文章、见于议论,豪健俊伟,怪巧瑰琦。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星之光辉。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辞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世之学者,无问乎识与不识,而读其文,则其人可知。

呜呼!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复,感世路之崎岖,虽屯邅困踬、窜斥流离,而终不可掩者,以其公议之是非。既压复起,遂显于世,果敢之气、刚正之节,至晚而不衰。

方仁宗皇帝临朝之末年,顾念后事,谓如公者,可寄以社稷之安危。及夫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谓千载而一时。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处进退,又庶乎英魄灵气,不随异物腐散,而长在乎箕山之侧与颍水之湄。然天下无贤不肖,且犹为涕泣而歔欷,而况朝士大夫、平昔游从,又予心之所向慕而瞻依?

呜呼!盛衰兴废之理自古如此,而临风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复见,而其谁与归!

译文

有的事情人力可以做到,还不一定能够成功,何况天理渺茫,又怎能捉摸得情楚呢?只有欧阳公活着的时候就有很好的声望,死了又有道德文章流传后世,人如果能做到这样也就够了,还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呢?

像欧阳公具备那样深厚的器质,那样高远的智慧、见识,又用精粹深邃的学问充实自己,因此它们表现在文章中,显露在议论里,便豪健俊伟、奇特巧妙、卓异不凡。它们蕴蓄在胸中,浩浩如同积聚不流的江河之水;表现在外面,如同日月星辰的光辉那样灿烂。那清幽的音韵,如同旋风急雨突然到来使人感到凄凉;那有力的言辞、内容博大的辩论,疾速而下如同骏马拉着轻车在奔驰。世上学习的人,不论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读了他的文章,对他的为人就了解了。

唉!欧阳公做官四十年来,官位升降,上下往返,感到人生的道路崎岖不平。但是,即使处境艰难、困厄难进,遭到放逐流离在外,却终于不能埋没他,就是因为是非自有公论。他受到压制以后又重新被起用,终于名声显示彰扬于世,他果敢的气概、刚正的节操,到了晚年都没有衰退。

仁宗皇帝在执政的晚年,忧念后事,认为像欧阳公这样的人,是可以把关系到国家安危的大事托付给他的。当要拿出主意决定策略的时候,欧公态度从容,指顾之间便决定了大计,可以说是短时间内建立了千载难得的功勋。他在建立功名以后,却不以功臣自居而离开官位。可以说,他出来做官和隐退所表现出来的精神,大概和他的英灵一样,都不会随着尸体的腐烂而消散,而能长久地存在箕山旁和颍水边。天下无论是贤人还是不贤的人,尚且还为欧阳公的逝世而流泪、叹息,何况朝廷里士大夫中,那些往日和他交游往来的人呢?又何况我这样对他衷心向往、仰慕和对他尊崇、亲近的人呢?

唉!事物盛衰兴废的道理,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而我迎风怀念、不能不动感情,是因为我再也见不到欧阳公了,那我将把谁作为宗仰的对象呢?

赏读

文章始言欧阳修“生有闻于当时,死有传于后世”,本不必悲,接着盛赞其文章、道德,末尾又言“天下之贤不肖,且犹为涕泣而歔欷”,进而说到自己“临风想望,不能忘情”。实是言不必悲不能自已,言“亦又何悲”,不过是宕开一笔,借以衬写死者功业、人品伟大而已。文章以议论张本,转折自如,情韵绵邈。有些议论、言辞与欧阳修《祭石曼卿文》相近,很可能作者是有意识地以欧公笔法来写祭欧公之文。不过他的追怀之情却是出于衷心。此外,本文通篇用韵,不过它是长距离押韵,句子参差不齐,而在音韵上求得统一。作者只用比喻手法来形容欧阳修文章、学识的卓异不凡,并未展开细论。而写他的道德、气节也是概括言之,即使举立英宗为例,亦无枝蔓。颂扬多于叙事,文笔简洁。正因如此,文虽短而容量丰富,直如清人蔡上翔所说:“欧公之其人、其文、其立朝大节、其坎坷困顿,与夫平生知己之感、死后临风想望之情,无不具见于其中。”(《王荆公年谱考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