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生要知道的中国文化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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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李贽——被诬为“异端”的民主斗士

16世纪的后半期,中国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开始稀疏萌芽。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思想也开始有了相应的变化。李贽就是这种变化的一个重要代表。

李贽,原姓林,本名载贽,因避穆宗朱载垕的讳而改名贽,后又改姓李,故世称李贽。李贽字卓吾,又称笃吾,号温陵居士,又号百泉居士,因他的家乡在温陵,又因他家乡有百泉。李贽又号宏甫居士等。他祖籍河南,元代末年南迁福建泉州。他是回族。

关于李贽的出生时间有确与不确两种说法。《中国文学家大词典》说他生卒年均不详,约明穆宗隆庆初前后在世。《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Ⅰ卷》、《中华文学通史》、白寿彝主编的《中国通史》等都有非常明确的说法,说他生于公元1527年,卒于公元1602年。按照这种说法,那么,李贽在世生活了76个年头。这正是明朝嘉靖、隆庆、万历三个皇帝执政的时期。这一时期,中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有了萌芽。新生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给李贽的思想和行为以很多新的昭示,但资本主义萌发时的阵痛,也给李贽带来了一生的不幸和痛苦。但是,作为一个新时代的斗士,他勇敢地承受了那些精神上和肉体上的折磨,并因此而献出了生命。

李贽的家庭对李贽成为新时代的斗士具有重大的影响。他出生在那个时代一个新兴阶级的家庭——商人世家。他的一世祖林闾从事过海外贸易,二世祖林弩内外贸易都做,明洪武时期还奉命下西洋。三世祖也有“经营四方之志”。后来明朝实行海禁,他家的贸易活动就慢慢减少了,家道因此而开始衰落。由于几代人的海外经商活动,家中人口都有一些翻译外语的能力。他的曾祖林琛还做过“通事官”(翻译员),李贽也有这种能力。到李贽时期,家族中经商的人仍然很多。他的祖父和父亲也都是商人。他的家乡泉州又是开放口岸。这种家族对他性格、思想、主张的影响都是不可忽视的。

出身在这种家庭的李贽,偏偏又爱好上了文学。他6岁丧母,但父亲很重视他的教育。12岁的他,就能写一手好文章。他不仅能文,而且好学,少年时代就熟读了《礼》、《易》、《尚书》等古代的经典,打下了深厚的基础。20岁时与黄家女成婚,这就是他在以后的很多文章中提到的“黄宜人”。这位黄宜人跟着这位被世人视为“异端”的李卓吾,东颠西沛,困苦拮据地过了一生,结果先李贽而去。她死后,李贽曾有信给女婿庄纯夫,信中写道:“夫妇之际,恩情尤甚,非但枕席之私,亦以辛勤拮据。有内助之益。若平日有如宾之敬,齐眉之诚,孝友忠信,损己利人,胜似今世称学道者……我虽铁石作肝,能不慨然!”信中还写道,自从黄宜人死后,她的魂魄经常来到他的梦中。但是,此时的李贽已入僧堂。按照黄宜人平日的谨慎是不会轻履僧堂的,但是,按照李贽的新的思想观点则认为“僧堂一到亦有何妨”?可见李贽的新思想是渗透在他思想的各个方面的。信的后半部写得更为感人,他叫女婿将这封信焚告给黄宜人之灵,叫她切“勿贪托生之乐”,“勿贪人天之供”。因为一旦投胎人腹,“便有隔阴之感”,一旦享受了天人的供养,就会“忘却前身自由自在宿怨”。但又想到黄宜人平日的为人,死后必然进入天堂。那么,他希望黄宜人时时不要忘了他,等到李贽的“寿终之时,一来迎接”,则夫妻还可以“转转相依”。并要求女婿将这封信在黄宜人灵前苦读多遍,黄宜人“定能自知”。

李贽与黄宜人结婚后就外出为生计奔走了。26岁时,他中了举人。30岁那年,他被任命为河南卫辉府共城(今辉县)教谕。从这一年开始,到他54岁弃官回家,他一共经历了二十多个年头的仕宦生涯。别看李贽当官的时间有二十多年,以为他一辈子会是多么风光。其实李贽一生所当的官,都是小官。官位最高的是他在隆庆五年(1571年)至万历四年(1576年)五六年间所担任的南京刑部员外郎和弃官之前担任的云南姚安知府(四品),其他都是七品以下的小官。像初出道时的河南卫辉县教谕,是个七品,嘉靖三十九年所担任的南京国子监博士,是个八品,嘉靖四十五年担任的北京礼部司务更是个九品,比七品芝麻官还低两等。二十多年的仕宦生活,他也就在这六、七、八、九品官级上徘徊。所以袁中道在《李温陵传》中说他“徘徊郎署间”。这是李贽当官的一个特点。

第二个特点是在任上,他都和上司搞不好关系。不是和高尚书“触”(抵触,发生矛盾),就是和高侍郎“触”,要不就是和他们“尽触”,最后连那个与他最相知、最“有能有守”的骆问礼也“触”了。在李贽《焚书》的很多文章中都能够看到这样的记载。

李贽所以老与人家发生抵触的重要原因,是他生性不愿受人管束。关于他不愿受人管束,在《焚书》中也有很多记载。如《感慨平生》中就说:“我平生不爱受人管。夫人生在世,此身便受人管了,幼时不必言;从训蒙师时又不必言;既长而入学,即属师父与提学宗师管矣……来而迎,去而送,出分金,摆酒席;出轴金,贺寿诞。一毫不谨,失其欢心,则祸患立至,其为管束至入木埋下土未已也,管束得更苦矣。”他的另一别号“流寓客子”,也是因为不愿受人管束而取的。这不愿受人管束,是早期自由主义的要求。可见李贽的生活或是为官,都和对自由的追求有关。

李贽为官的第三个特点是他当官不是为升官发财,而是非常现实地解决一家人的穿衣吃饭问题。他一家三十多口,张嘴等食,这么现实的一个问题,李贽也是不能不考虑的。不为升官发财而当官和为往上爬而当官,所费的心思和力气就太不相同了,为升官发财肯定要费很多心思和应酬,而不为升官发财就可以把这些时间用来处理公务和读书研究上。李贽就是这样,在办完公务以后就潜心读书,研究问题。这也就是李贽著作宏富的一个原因。

李贽做得最好的官是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担任的云南姚安知府。姚安地处西南边境,多种民族杂居,前任官员又“严刻”,“吏民多不安”。对于这么一个多种矛盾积聚的地方,李贽采取了“不言而治”的政策。他认为,地处边境,民族杂居,“法难尽执”,“一切持简易,任自然”为好。如果能够“日过一日,与军与夷共享太平足矣”。凭着这套政策,姚安地区被他治理得不错,得到了同僚和下属的拥护。但一者,他有些事情太放任,影响了百姓的利益,朝廷对他的某些做法持不满态度,有些同僚也提出不同看法,因而发生抵触。再者,他到任前就有言在先,说只要“收拾得正四品俸禄归来为居食计”,他就马上辞官与朋友游。因此,等到任职期满,他就“谢主簿,封府库,携其家”离职不干了。当时的巡按刘维不接受他的辞呈,他就跑到大理的鸡足山下阅读龙藏经去了。刘维见他态度坚决,也就只好准许他提前致仕。“致仕”是解官的意思。

不过,对于李贽的弃官回家,清人查继佐的《罪惟录》有另外的说法,他说,李贽的弃官是因为他“佞佛”(沉迷于佛教),说他曾经“禅衣帽而坐堂皇,视公事”被上司抨击了。持这种说法的还有《明史·耿定向传》说:“贽为姚安知府,一旦自去其发(头发),官服坐堂皇,上官勒令解任。”这是万历八年七月初的事。从此,李贽就开始了他的弃官为民、读书著述的新生活。

弃官后他首先来到湖北黄安,投奔他的好友耿定理和周思敬。在这里,他撰写了《解老》二卷。可是不久好友耿定理去世,耿定理的哥哥耿定向与李贽观点龃龉。李贽的名言“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取其物以供需用)予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给予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就是与耿定向论辩时说的。(《答耿中丞》)

这一时期,李贽还有过一个惊世骇俗、令道学家瞠目结舌的举动——在讲学中招收女弟子。这些言行极大地触怒了道学家,和耿定向的矛盾也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于是,李贽离开黄安,去麻城,住进了维摩庵,继续着与道学家和耿定向的斗争。

李贽在黄安、麻城呆了七八年之后,万历十六年初,离开维摩庵,到了麻城龙潭芝佛院,开始了一段有名的芝佛院的生活。在这里,他和无念、周友山等几位僧人,“闭门下键(门杠),日以读书为事”。他所读书,涉猎广泛,“东国之秘语,西方之灵文,《离骚》、班、马之篇,陶、谢、柳、杜之诗,下至裨官小说之奇,宋元名人之曲”他都阅读。不仅阅读,他还给以品评,所谓“雪藤丹笔,逐字雠校,肌襞理分,时出新意”。这些批文或评鉴,文字精妙,见解独到,不受规范,“其为文不阡不陌(无拘无束)”,但见解精深,“虑(思考)其胸中之独见,精光凛凛(严肃,严峻),不可迫视”。他与人交谈,不投机者,则“寂无一语”,赶上道同理合的,则“镇日言笑”,“滑稽排调,冲口而发,既能解颐,亦可刺骨”。(袁中道《李温陵传》)

在这里,他除了读书和研写外,还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剃了头发。中国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是不能随便剃落的,除非出家。可是,李贽因为天热难耐就叫人把头发剃掉了,只留下胡须。这件事情,引起了世人强烈的议论,也为后世之研究者带来一些疑团,搞不清楚他到底出家与否。但是在这里,他却过了一段非常惬意的生活。

在这段日子里,他的研究和撰著硕果累累,万历十六年编成了他的第一部著作《初潭集》33卷。这部著作所以取名“初潭”,是因为“初落发龙潭即纂此书”的缘故。他是在龙潭初落发时开始写这部书的。他也因这部书中对理学家进行了痛斥和讽刺,而遭到了不断的驱逐和迫害。他的最著名的三部大作《说书》、《焚书》、《藏书》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编辑的。万历十八年,《焚书》刻印问世。同时,李贽也加强了自己的游历活动。万历二十四年,李贽游山西和北京。万历二十六年游南京,万历二十八年游山东济南。

在这些日子里,他遭到了恶势力迫害。突出的事件有两起,一起是万历十八年,耿定向抛出了《求儆书》(“儆”是戒备警惕的意思),诬蔑攻击李贽,并在万历十九年,乘李贽游武昌黄鹤楼的时候,聚众围攻、谩骂、驱逐。另一起是万历二十八年春,因《焚书》、《藏书》的刊行,造成极大影响,人人争相购买,形成了“人夹一册,以为奇货”的局面,激起了恶势力的恐惧和仇恨,于是又用了买凶围攻驱逐李贽的旧法。不过,这一次比前一次更有甚者,他们捣毁了李贽所寄居的芝佛院,说是“逐游僧,毁淫寺”。这一次,李贽在学生杨定见的帮助下逃入河南,在汝宁府商城黄蘖山中暂住下来。在避难期间,他仍然不停地读书和写作。

万历二十九年,有一位被罢了官的御使马经纶把李贽请到京畿通州自己家中居住。这时的李贽已是重病在身,常常不能起床,但他仍然抱病写作,直到完成他的最后一部哲学著作《九正易因》。到他把这部著作写完的时候,病势已经很沉重了。就在这时,他写下了遗书。遗书对他的后事作了具体而详尽的安排,如对圹坑的大小尺寸、如何装殓、如何下葬,都作了具体的要求。总体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不要俗气,不要“摇动人言”,“不可换新衣”等等,只求节省和洁净。

但是,李贽这么简易的要求,并没能实现。万历三十年,是一个闰年,闰的是春寒料峭的二月。在这个残冬未尽,早春未临的时候,礼部给事中张问达上书以种种罪名劾奏李贽,说他壮岁为官,晚年削发,又刻印《焚书》、《藏书》等“流毒海内,惑乱人心”的书籍,“狂诞悖戾”,“刺谬不经”(刺,尖刻,指责;谬,谬误;不经,不遵守成规定法),“不知尊孔子家法”。还造谣诬蔑说李贽在芝佛院“狭妓”,“勾引士人妻女”等,将李贽治罪。其实李贽平生“淡于声色”,“恶近妇女”。就在李贽病情转重的时候,有一天,马家院落突然人声匆匆,原来是卫士到了。李贽立即明白了这是来抓他的,就大声说,这是来抓我的,于是快步疾走。但身体太虚弱,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于是,他大声疾呼道:“赶快给我取门板来,我是他们眼中的罪人,不能留。”于是,他躺上门板,叫人把他抬走。马经纶要与他同往,他拒绝。马经纶说:“朝廷把您当妖人,我是藏妖人的人,要死就一起死,终不能叫您一人独往。”于是一同到了衙门。到了狱中,李贽仍然写作不辍。三月十五日,李贽突然说头痒,要求剃发。等到侍者来给他理发时,他突然夺过侍者手中的剃刀,迅速地抹向自己的喉管,他倒在了血泊中。但是,他没有立即毙命。一息游丝,使他“气不绝者两日”。有人问他,你疼吗?他说不疼。又问他,为什么要自杀,他说:“七十老翁尚何求?”说完就气绝了。(以上史料见诸袁中道的《李温陵传》,与白寿彝主编的《中国通史》稍有出入)

李贽一生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思想和精神遗产。他提倡非孔,提倡童心。他的反孔言论在他的著作中比比皆是。比如,除前文所引用的一些著名的反孔言论外,还有阐明孔子理论决非“万世之至论”的言论等。他在《赞刘谐》中充满讽刺意味地说,“怪得羲皇以上圣人尽日燃纸烛而行也”。因为道学家们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他的童心说就是真心。他说:“夫童心者,真心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其实,李贽就是这种理论的忠实奉行者。他的性格就是一种率真的性格。袁中道在《李温陵传》中说他喜洁,性爱扫地。他扫地时,人们来夺他的扫帚,他是不给的。衣裙都洗得很“鲜洁”。他经常洁面拂身,如同水洗。他“不喜俗客”,有客人来了,只一交手,“即令之远坐,嫌其臭秽”。但是,遇到他所喜欢的人,他可以与之“镇日言笑”,但是如果碰到一个话不投机的,则“寂无一话”。他随心所欲,不拘礼节。一切行为举止,喜好厌恶,都出自他的真性情,绝无半点虚假。

由于他一时的头皮发痒而落了发,引起了对他一生的非难,有说他目无礼法的,有说他出家为僧的。其实,李贽就是因为一时头痒难忍,又爱洁净,没有太多的说头。但大家既然说他出家,是个异端,他干脆就顺水推舟,“遂为异端以成彼竖子之名”。其实,他并不主张剃度出家,也没有皈依过什么宗教。他在《答焦漪园》中说:“今世俗子与一切假道学,共以异端目我,我谓不如遂为异端免彼等以虚名加我。”这样,在他的“未涅槃之日,皆以阅藏为事。不复以儒书为意也”。他落发的另一个原因是“家中闲杂人等,时时望我归去,又时时不远千里来迫我,以俗事强我,故我剃发以示不归,俗事亦决然不肯与理也”。看来他的落发原因有二,一是让道学家以异端看他,而他就可以取异端之所言所行,二是免得家人以家事麻烦他。这两者都与他想自由自在著述立说有关。所以,他不是一个消极避世之人,只是用了一种曲线斗争的方式。李贽的落发行为终于在万历十八年(1590年)在黄鹤楼遭耿定向驱逐后改变了。他在《与周友山书》中说到了这个问题,说自己的黄鹤楼被驱既是被视为“左道”,那就恢复本来面目,以堵人口舌罢。

李贽是一个民主斗士,但是他毕竟生活在中国资本主义刚刚萌生的时期,所以在他身上还有一些斗争不彻底和理论行为的矛盾之处,这是不能求全责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