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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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种涂田

李品祥

涂田,亦称大水荡田。种涂田是上世纪60年代前大榭(以及北仑一些沿海地区)农民世世代代的老行当。它比种一般水稻田要辛苦许多,而且产量又非常不稳定,用“十年三收”这句话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那时大榭的水稻田按地势的高低、供水的难易来决定种植水稻等作物的布局。千百年晒盐形成的高墩田,一季早稻,一季萝卜,一季萝卜田里套种的苜蓿;高低适中的田一季早稻,一季早稻田套种的晚稻(后改成连作稻),一季紫云英或苜蓿;最低的田占总面积近百分之三十,就是涂田,只种一季水稻。大榭是海岛,山不高,又缺少大河灌溉,水稻田的水量严重短缺,大榭人在每年雨季来临之时除河道外,把涂田变成蓄水的对象,以保证早稻的丰收,晚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所以一般从立春到夏至蓄水季节,涂田都是白茫茫一片。初到的人还以为是湖泊了。

土地对于农民来说比生命还重要。即使是这些水深达六十多公分的涂田,他们也要把它种上水稻。

立夏前后,农民们在高低适中的水稻田里育涂田秧。当时有桂花糯、天花晚等晚稻品种,播种必须做到“落谷稀”,则一亩秧田最多不能超过8斤谷种。为了培育出粗壮的秧苗,农民们买来豆饼,捣碎,筛过,拌上草木灰壅秧苗。

芒种以后,家家户户租牛耕涂田。耕涂田既辛苦又是一项技术性较高的农活,那时涂田普遍积水在六十多公分,高大的吉牛(阉割过的牛)在涂田里耕田,肚子浸入水中而行,水没入人的大腿,臀部湿漉漉的,老式木犁犁冲必须绑上一块十来斤重的石块,以消除水的浮力。人眼根本看不到犁在泥土里耕作的情况。耕涂田的农民凭的是标棒,所谓标棒,就是竹竿标志,犁田者在三四亩大的涂田里从外围一圈一圈向中间而耕,十几根一米多长的竹竿插在要耕的位置,牛头对着竹竿耕田,耕到竹竿旁,把标棒往内移动一犁的位置,挨行而插,直至耕完。当然再好的老把式有时也有漏耕的地方。

插秧前一天,老农拉来牛,背来耙。耙涂田的耙与普通平耙不一样,叫小刀耙,20几枚耙齿像刀一样,把把刀口往下扣,人站在耙梃上,在牛的拖动下,锋利的刀耙深深地扎入土中,把涂田中的杂草、泥块切碎。两条耙梃也把泥土拖平。耙涂田虽比耕涂地容易判断耙过和没耙过,但水大也必须要有竹竿做标记,这叫耙栓,它有近2米长,斜插在即将要耙的田里,人站在耙上拔得着,插得下。耙涂田开始纵向来回依次耙过去,后来再横向来回依次耙过去。老农给我介绍时风趣地说,这叫“耕里不着,耙里着”。在这样深的水里,赤着脚眼睛看不到耙梃,耙梃下有锋利的刀耙,人靠感觉踏在耙梃上,如果牛不听话,被甩下耙梃怎么办?老农笑笑说,的确有时候被牛欺负做“耙乌龟”,人受伤的事也常有发生,那有什么办法,田总是要种的。但牛会欺负生手,老农自有一套对付牛的办法。

过去涂田插秧,一般几户人家合作换工。集体化后,方便多了。培育涂田的稻秧,由于稀播,施有机磷、钾肥,再加上稻秧生长的适宜季节,根根秧苗粗壮得简直像菖蒲一样,一般都有70多公分长。拔好秧,挑到地头,一束束秧冠可不能往涂田中丢,因为只要有一点微风,秧冠会随水漂流,种田的接不到秧苗。所以有专人用拖桶或大脚桶装秧。打秧(送秧)的人通常由儿童担任,我小时候也曾任此职,两手扶住装好秧的大脚桶,人浮在水上,哪个叔叔手中的秧种完了,我上下甩着两条小腿往那里游。初次送秧煞是好玩,我也是在那时学会了游泳。插涂田秧每丛1~2根,另外还有一点窍门叫“铲式”插秧法。因为水大,再加点风,插好的秧苗因水和风的作用而浮起,俗称“撩死尸”。插秧者必须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秧根,笔直地往下插,这样在泥土中的手窝相对较小,插好的秧苗不容易浮起。插秧者插秧时田水往往与腮帮子亲密相吻,而70多公分长的秧苗也只有露出10公分左右的秧尖。

插完秧,早稻用水量相对加大,梅雨季节也逐渐结束,涂田水位也慢慢下降,稻秧也慢慢变得硬朗。每年三伏一过,不但涂田没有一寸水位,连河道中的水也接近干涸,这就要看秋雨了,如果风调雨顺,涂田稻每亩也能收上200斤左右稻谷。

可是天公老是不作美,不是梅雨季节突然提早结束,涂田水位下降太快,被水浸泡的柔软秧苗硬朗不起来,严重影响稻谷的产量,就是梅雨季节结束得太迟,涂田水位长期保持高水位状态,稻秧会不长主根长出许多影苔(不定根),并且更加柔弱,等水位下降时,直立不起来的稻秆,收获甚微。要是遇上台风,遇上秋旱,涂田稻甚至会颗粒无收。所以在过去种涂田稻是十年三收,是最没有保障的作物。但千百年来,勤劳、勇敢的大榭人没有一年把一块涂田荒芜。

1958年,大榭筑起了9座水库大坝,建起了21只山塘,沿山农田基本上达到旱涝保收的程度。1964年,党和政府从全局出发,因地制宜把离山较远的水稻田改种棉花,把棉花河道中水位降低1.5米以上,种涂地这个行当终于变成了历史。但种涂地付出的艰辛和得到的微薄收入深深地印在老一辈农民的心坎里,它实实在在地体现出了“粒粒皆辛苦”的滋味。

(2011年2月16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