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良宏
春晓（三山）曾经有一个闻名遐迩的晒盐场，因建成那年恰逢我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故取名为“联胜”盐场。从上世纪70年代初起，我的父亲就在盐场海塘的四门碶闸上守候了二十多年，直至他退休回家。
盐场位于春晓的西南面，当年，放眼望去，一块块盐畈排列有序，滩田间夹着多条纵横交叉的河道，其中有两条是用来纳潮和排淡的。十多里长的标准海塘把汹涌的潮水挡在了堤外，千亩盐田上生产出的优质原盐源源不断运往城区供应市民，还调拨到省里乃至全国各地。
联胜碶位于海塘的中间部位，介于北仑春晓与鄞州瞻岐之间。1971年起，联胜塘由原镇海县（北仑）的三山、鄞县的瞻岐和大嵩三个公社13个大队的数万民工会战围垦。平整盐畈正干得热火朝天时，父亲作为村代表，被抽派到盐场临时组建的指挥部工作，并又下派到盐场最前沿，具体做起了砌造碶闸的丈量工作。白天工作与弹涂鱼、红钳蟹为伍，晚上则枕在用油毛毡盖顶的临时工棚内的木板床上睡觉。夏天热得难以入睡时，索性坐在海塘上数星星。
造碶闸时我正在读小学三年级，暑期里来到父亲身边，白天摸鱼捉蟹，晚上就睡在父亲的工棚里，听潮涨潮落。有一天夜里我正在做梦，隐隐感觉有人把我背起就走，我吓得哭出声来，听见父亲大声对我说：“阿良，这里潮水涨进来了，快走！到对面的大礁山去避一避！”我睁开眼睛一看，潮水已涨到床铺底下了。那一夜我伏在父亲的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醒来，东方已发白，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上喷薄而出。这一夜的经历让我终生难忘。时过几十年后，当我再次来到父亲曾工作过的碶闸房时，眼前的境况就大不一样了：几根粗大的螺杆一字形排开，碶座下各有一台电动启闭机，旁边还摆着一台柴油发电机，这是停电备用的。那天我去时正下着雨，排淡河上的水正在上涨，闸内的操作人员往墙上轻轻一摁按钮，霎时间电动机隆隆飞转，闸门的螺杆徐徐上升，河水穿闸而出，直奔大海。见此情景，站在一旁观看的我真是感慨万千：今非昔比，如今的管碶闸条件，过去连做梦也想不到！
去年春节，我带着全家老小来到春晓洋沙山，然后又漫步在十里长的标准海塘上，看一望无垠笔直平坦的塘堤，游客众多，海风阵阵，真是思绪万千。禁不住又回想起过去塘堤四周荒无人烟，白天尚有人下涂赶海，捉鱼摸蛏，张网捕捞；一到晚上，海风呼啸，潮水阵阵，人迹全无。据父亲回忆，有一年台风来袭正逢大潮汛，涌来的浪头就盖过了碶闸房，涛声惊天动地，要不是闸房是用水泥现浇的，早就被冲毁了。而每年的暑假和寒假我都会去父亲的碶闸房小住，那时的碶闸用的是钢筋水泥闸门，机械装置，没有电动设施，开闸、关闸全凭肩顶手推。每逢暴雨、雷雨、台风来袭，父亲就彻夜值班守候，寸步不离，眼盯着闸外潮水，一旦潮水稍退，就立马开闸放水。闸板高2米多，开闸时，父亲肩顶手推一圈圈旋转，常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整个过程需要半个多小时。开启第一、二孔闸门时，内外水位落差不大，水压尚不高，用手推还勉强过得去，但到海潮大落时，水位内高外低，闸门在水压作用下就仿佛有千斤重量，这时用手推就不行了，只能用肩膀一点一点顶过去。遇到这种情况时，我时常和父亲一道咬紧牙关，齐喊一二三……一起用劲开启碶闸。
每当开完闸，我都会觉得天地在旋转，分不清左右上下，头晕眼花不说，还气喘吁吁很长时间也缓不过来神来；而父亲早已汗水湿透衣衫。有时一天两潮，昼夜四次启闭，分秒必争，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父亲说：“开闸放水很有讲究，早开不行，迟开不行；少放不行，多放也不行，要随时察看情形；还要掌握潮水涨落的间隔时间和大小潮等。”
长住碶闸房，条件自然艰苦。那时候自行车很少见，从家里到碶闸来回一趟有七八公里路途，父亲全凭两脚疾步行。当时我们兄妹四人加上父母一家六口，全凭父亲那点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于是父亲就利用荒坡、荒地开垦种菜、种棉花来补贴家用，直至以后我们兄妹四人娶妻、出嫁用的被褥还是父亲一年年积聚下来的棉花打成的。有一年夏收夏种，父亲头天晚上回家准备翌日收割，谁知半夜里雷声阵阵、暴雨如注，父亲一骨碌从床上下来直奔碶闸，但奔到碶闸时滩田已受淹，结果受到场部通报批评。好在父亲平时对工作积极负责，表现良好，场部只是教育了他一下，象征性地扣了些工资。自此以后，父亲对碶闸的管理更加认真，一丝不苟，十多年下来，在碶闸管理的岗位上再未出现过任何纰漏。父亲爱岗敬业，勤奋工作，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受到嘉奖。
二十多年岁月一晃过去了，父亲日出而作，日落不息，与碶闸相伴相守。六十周岁时他要退休回家了，当时他真有点依依不舍。退休后他还常常惦记着碶闸，偶尔还抽空去看看，并与管碶闸的人说说聊聊，真是难为了他对这片土地的痴情。
时间过得飞快，如今，退休已二十多年的父亲，虽然动了两次大手术，但看上去腰板依然硬朗，走路、说话、做事还是急吼吼、噔噔响，真是风采不减当年。他时常跟我开玩笑：“我有如此壮实的身体，全靠这二十多年来的长途跋涉，算算路程已经可以绕地球一圈多了，再加上每天守着碶闸，吮吸着海边新鲜的空气，这就是我延年益寿的原因吧。”
今年春节我又去春晓，随当地镇上的一位朋友去我父亲原来工作过的那一带地方看看，只见沿海四车道的公路笔直平坦，美丽的洋沙山海滨休闲区域风光无限。当年的盐场已完成历史使命，成为一片开发建设的热土。昔日荒凉的滩涂，如今已成了充满朝气、欣欣向荣的投资创业者的乐园，呈现在眼前的是滨海新城开发建设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想，到我退休回老家时，春晓肯定又变样了，变得更加繁荣更加美丽……
（2012年4月23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