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仑往事
14941300000077

第77章 北仑有条古航道 承载先辈苦与乐

记者 童玉汝 余琼林

北仑河网纵横,以前去宁波多走水路。一条小船,橹声欸乃,或载客或运货;小船悠悠,走出去许多谋生的后生。一条航道承载了往昔多少家庭的生计与希望。

这一条古航道,从柴桥芦江河,经霞浦山前、陈华,大碶牌门、清水、坝头、石湫、徐洋、新安至璎珞,全长40多里。

柴桥头,芦江河上的内航船就像是公交车,沿途的人们都可搭载

“那一年,我是坐着夜航船出门的,去上海做学徒。”在芦江边,记者碰到了正在钓鱼的马长林老人。1947年,他挑起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夜航船。大约在下午5点起航,夜航船主要是运货的,有时也带客。

也许是船外风景被夜色所掩,再则当时年纪尚小,马长林老人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夜航船经历,在记忆中竟是十分模糊。只记得经过两个坝头,船上多为跑单帮的,或出去谋生的。一夜无语,到璎珞时已是拂晓时分。挑起行李,翻过育王岭到宝幢,再坐船到宁波,然后换大船去上海。

4年后,也就是1951年,马长林回家探亲,他是从宁波东站坐汽车回柴桥的。至于内河航船何时消失,他都记不得了。

“除了夜航船,还有日航船。”柴桥街道芦北社区87岁的陈裕生老人说。芦江河上最多的时候有十来条船,一般是日航船载客,夜航船载货。日航船舱内两边是木长板,能坐二三十人,中间可放行李。船舱上方有拱形篷以遮风挡雨,船篷的高度可供乘客弯腰在舱内行走。相比日航船,夜航船要大一些,下舱装货,上舱坐的主要是押货的人。船上还有棉被,可以御寒。一条夜航船最多时能装七八千斤货。

日航船因为要赶时间,每船除了船工摇橹外,岸上还有三个纤夫拉纤。那时的河岸两边都没有树,纤夫拉纤,沉沉脚步,伴随着一串串汗水。航船启程以螺声为号,日航船一般是早上5点多,大约4个小时便可到璎珞。夜航船则是下午5点多出发,只靠摇橹,“吱呀吱呀”地摇上一夜,天明时分到达终点。

据老人回忆,他的父亲三兄弟都是经营航船的。由于信誉好,装货载客价格公道,最多时他家就有6只船。船是木制的,船上配有两个船工,来回于柴桥和璎珞之间。

据北仑地方志记载,从民国初到新中国成立前夕,芦江河有10多只航船长期往返航行于柴桥至邬隘璎珞河埠之间,通过航船将一大批“地产山货”销往宁波,然后从宁波采购各类日用百货运入街市,商贸交往甚为活跃。当时开设在柴桥街头的“老字号”有水产集散行、美丰杂粮行、正大杂粮号、公大水作坊、养正堂、裕兴隆棉布店、源泰隆木材行等近30家。

陈裕生老人说,那时候运出去的有郭巨番薯干、三山金柑、大榭萝卜干等,而大量的广货(即百货),如毛巾、脸盆、丝绸以及药材等也随夜航船进入柴桥。正因为柴桥街上有许多商铺,日常用品应有尽有,传统集市每逢农历“一、六”大市,“三、八”小市,周边的村民都会翻山越岭来柴桥买东西。柴桥老街上十分热闹,人称“小宁波”。

柴桥头原有两个河埠头,一个在新中国成立前夕遭遇火烧,因内航停运,也没有重造,后来河边建起了供销大楼。另一个河埠头虽然依旧,但杂物堆积,现在的年轻人已很少记得他们的祖辈是从这里上岸出远门的。

芦江河上的内航船就像是公交车,往上游走,一站站停靠过去,沿途的人们都可搭载。

泥堰头、坝头,船在这里翻越

航船悠悠驶来,进入霞浦。在霞浦的山前与陈华之间是泥堰头;泥堰头到大碶坝头的这一河段被称为中河,也就是泰河。

泥堰头和坝头都是堰坝,由于地势有高低,水位落差大,当地民众修道坝拦截水流以灌溉农田,可以说是当时的水利工程之一。但泥堰头和坝头建于何时已不可考,柴桥街道方志办孙兆钧说,根据周边建村历史推测,泥堰头可能建于清朝中晚期。

水被拦住了,行船不方便了。“翻过去。”陈裕生老人说。航至泥堰头,用篾竹编成的缆绳套住船尾。堰上有大轱辘,旁边各有3人把船拉上堰顶,然后松开缆绳,船顺着水流飞快地冲入堰的另一道,也就是当时人们所说的中河。

“拉船一般没问题,但放船时一不小心,船打‘水底功’(沉了),货物浸水,船家就得赔钱。所以说,做航船生意风险也是蛮大的。”陈裕生老人说。

“在泥堰头,拉船放船都须十分小心。乘客一般会选择上岸行走,有时也会搭上一把手。”霞浦街道山前村村民,79岁的朱信根说。

朱信根坐过日航船,也坐过夜航船。他说,那时家里养了猪,收了菜,就挑到柴桥街头去卖。如果走路须沿着山路走,绕过柴桥的红光村,要走上10多里路。坐船就方便多了。家中要办大事,去宁波必须住宿过夜,费钱又费力,所以这里的人一般都选择去柴桥购置日常用品。

山前村89岁的陈树新老人说,经营日航船的有柴桥人,也有大碶、霞浦人,而经营夜航船的则多为柴桥人。夜航船从柴桥到璎珞,或者是从璎珞到柴桥,一般要行驶一夜,而日航船则是一天一个来回。

记者来到泥堰头,昔日的水坝已经没了,代之的是一道碶闸,是2003年建造的。

现在的大碶坝头路中段,历史上曾有过堰坝,以调节岩、泰两河水差,周围之地被称为坝头。随着公路的四通八达,中河的内航功能逐步减退。1995年,堰坝前后的一段河面被填平,建成砂石路。1997年,改建混凝土路。这条路东起新大路,西迄人民南路,全长1200米,宽24米。昔日的堰坝处如今绿化葱郁,只留一个地名“坝头路”,似乎在告诉人们,这里曾有过别样的故事。

石湫桥上有水阁凉亭,乘客和船夫可歇脚休息

翻过坝头,进入岩河,水面渐渐平缓。坝头到璎珞的这一段河道,被人们称为“上河”。

日航船从柴桥起程,或从璎珞返程,石湫是一个相对重要的站头。船一般会选择靠岸,在这里停留一时半刻,船夫和乘客都会上岸歇歇。如果乘客要去新碶等地走亲访友,也会选择在这里上岸,再换乘别的船。

石湫的河埠头在桥边,桥上有一座水阁凉亭。这一凉亭分上下两层,有窗有门,更像一座小房子。以前楼上供了菩萨,楼下有凳可歇脚。旧时遇上下雨天,等待航船或刚上岸的船夫、乘客常常就在此避风躲雨。据石湫村今年85岁的石大爷说,他出生前凉亭就已经在了,可惜1940年前后毁于一场大火,现存建筑是新中国成立后重修的。

村里另一位80多岁的阿婆告诉记者,过去本村人想要去柴桥或宁波,都会选择坐船,附近村子也有人赶过来搭乘航船。她年轻的时候就曾从石湫坐船到新碶的姐姐家看刚出生的小外甥。阿婆说,那时候还见过航船迎亲,船身上贴着大红“囍”字,新娘子坐于舱内,迎亲队伍在船头吹吹打打。经过村子时锣鼓声骤起,鞭炮喧天,很是喜庆。

在阿婆的记忆里,旧时石湫有两条并行的河道,宽阔些的河道行航船,岸边还有纤道,供拉纤人行走。狭窄些的河道走脚踏船,开船的常常是一些靠捕鱼为生的绍兴人。如今宽阔些的河道还在,岸边种上了杨柳;狭窄些的河道则已经被填平做了马路。

当年河埠头边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桥边的老街一定也是热闹非凡。70多年前,北仑有名的唱新闻艺人顾阿火经常到石湫码头旁演唱,吸引了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前来观看。有时一唱就是几天,顾阿火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明星,“粉丝”也很多。如今老街冷冷清清的,记者沿路而行,只看见两三个路人匆匆走过。

一位60多岁的石湫人告诉记者,岸边的房子挤占了航道,河埠头边的河道已只有四五米宽了,河水也浅了。他小时候那会儿,河埠头边的河道还十分宽阔,10多米长的航船可在此轻松掉头,但边上的石秃山是座活山,每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近河道。可能再过几十年,这里的河埠头也要消失了。

现在不少的年轻人从来没有坐过航船,也许只有石湫的老人们还怀念着几十年前相伴入眠的起航螺声和“吱吱呀呀”的划桨声。

璎珞回澜桥边,船在这里靠岸。乘客如果去宁波,就翻越育王岭,到宝幢再坐船

“夜航船每天下午5点左右开航,乘客就在这里上船。”在大碶街道璎珞村回澜桥上,80岁的孙大爷指着岸边说,岸边原来没有树,都是石板路,纤夫拉着船到这里止步。“日航船则是中午12点左右开航,因为宁波是早上7点开船,到宝幢是9点,翻过育王岭要一个多小时,到璎珞正好赶上回柴桥的船。”

璎珞村位于育王岭下,育王寺内释迦牟尼耳饰有“左璎珞、右宝幢”之称,该村因而得名。旧时璎珞是北仑航船的最后一站,乘客们在这里下船后还要翻过育王岭,前往宝幢再坐航船到宁波。璎珞村世代居住的是杨姓和乐姓,所以回澜桥边也被称为“杨乐河头”。

在孙大爷的记忆里,旧时这里的河埠头边聚集了倒卖货物、走亲访友、外出谋生的人们,水声喧哗,人声也喧哗,热闹极了。

孙大爷告诉记者,原来这附近还有一座凉亭,里面供着关老爷,往来乘客可以坐下来歇歇脚,如今凉亭早已被拆除。航船抵达璎珞时,乘客们经过半日的旅途,常常饥肠辘辘,因此凉亭边还摆有很多小饭摊,还有卖烤红薯、烤年糕的,小贩们笑脸相迎往来的客人。脚夫们则早早备好了秤,等货物上岸后过磅计量,再和货主讨价还价。孙大爷的父亲当时就做过脚夫,靠务农和挑货养活一家七口人。

92岁的邱德安年轻时也做过脚夫。邱大爷原是新碶隆顺邱家人,12岁到宝幢做学徒。18岁那年到璎珞,先是卖包子,慢慢地去挑几担货物。旧时璎珞和宝幢各有一个脚夫工会叫“长肩班”,脚夫的脚价,按雇主货物件重、体积大小和搬运难度而定。璎珞和宝幢脚夫间互搭了对子,璎珞脚夫走到育王岭上中凉亭,和宝幢出发的脚夫会合,双方互换货物后折回。“这样返回时就不用跑空趟了。”邱大爷说。

邱大爷回忆,那时璎珞脚夫工会的会长姓李,是位教书先生。夫妻俩都很和善。工会有常务理事,专门接生意,还有会计做账。当时璎珞村有36根扁担,即从事这行业有36人,最小的20来岁,最大的60多岁。

邱大爷说,当时用扁担挑的货物每担少说都在160斤以上,还要翻岭。山路上挑担不像平地,绳子要短一些,这样担子就高了,不容易碰到地面。但担子一高,放下后再挑起就困难了。因此脚夫除了一条扁担两根绳子外,还有一根跺拄,这是根一头带开叉的棍子,形状像Y。脚夫挑重担走路时有一定的步法,走若干步停下来,用跺拄撑住扁担中间,货物一头落地,一头悬起,不用完全放下,再挑起来就容易多了。他们还可以将拄杖搁到另外一个肩上,从后面托住扁担,用两个肩膀负重的办法,减轻重担的压力。

翻育王岭到宝幢约2500米,一趟要花1个多小时。当年仗着年轻,邱大爷一天少则走两趟,多则走五趟。挑一担是2角钱,后来用米折算,最多时一天能挣2斤米。

当时“杨乐河头”堆满了货物,脚夫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要知根知底,为的是确保货物的安全。一般是本村人接了活,给一点外来的人做。新中国成立前夕,通货膨胀,去宁波进货的人需要携带大量的现钞,邱大爷就担过金圆券。

据记载,1936年,宝幢人乐振葆曾发起铺设一条从宝幢翻越育王岭到璎珞河头的“轻轨”,供人力平板车推行之用,以减轻脚夫的负担。1937年铺设完成后,却因抗战爆发而没派上用场。

一条扁担两根绳子可以养活一家人,正因为如此,宁海、黄岩等地的人也过来谋生。新中国成立后,这些人都定居下来,并和杨姓、乐姓人家及周边村民结亲,融入了当地。现在的璎珞村只有500多人,却有30多个姓,也算是该村一大奇景。

这里还被扔过炸弹,79岁的杨林华告诉记者。当年日本人来犯,镇海、象山一度封港,从舟山过来的人只好借道白峰,走水路,前往宁波。一时间,“杨乐河头”人山人海。日本鬼子的飞机还来扔炸弹,其中一枚就落在这里,杨大爷指着村委会门前的一处花坛说。

“璎珞河头船日开,宝幢街口贩夫回。”清初宁波诗人李邺嗣的诗描写了当时璎珞河埠头的热闹场景。而此时记者眼前的回澜桥却冷清安静,丝毫看不出当年的景象,只有当年拴船缆绳的木桩还在。原来的河埠头没有了,新的河埠头已经成形。

据了解,后来,这条河上还出现过汽油船,一只主船拖了两三只小船。船工是省力了,但过堰坝就难多了。1950年前后,随着解放大军的挺进,329国道也跟着延伸。有了汽车,航船也就慢慢地停运了。新中国成立后的10多年间,这条河流上的船便以装货为主。

记者沿着河道走,想象当年航船行驶的情景。河道弯弯,河面上偶尔会过来一只小船,撒一张小网。现在的部分河段主要是养殖为主。不远处的公路不时传来汽车声,但河水依旧轻轻流淌,似一个睿智的老人静静地看着这个纷繁的世界。

(本文摄影:孙红军)

(2010年10月20日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