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中国作协会员,小小说作家网特约评论家,以下简称陈):四英岭是你家乡一个真实的地名,还是一种象征?它对你写作有何意义?
符浩勇(中国作协会员,海南作协理事兼副秘书长,以下简称符):我的作品大多取材于乡间、荒山、野岭,那个名叫四英岭的地方,其实就是我的家乡,在海南省行政地图上它标明着海拔475万米,那是我走进城市后经常投注深情的所在。作家张浩文在给为写“小说论”时写到:“符浩勇总是把美好的品德赋予那些强悍的渔家汉子、贤慧的渔村姑娘,从中不难看出作者顽强的”家园意识“当然,这里的家园,并非一定实指作者的故乡,也并非一定就是作者对家乡的眷恋之情,它是指一种理想境界,一种精神归宿。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城市文明的厌倦和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其实这也并非是对农业文明的皈依,而是对一种纯真宁静的审美境界的追求。”其实在我的笔下,乡村并非总是充满田园牧歌的乐园,其中的愚昧落后有时也很让人触目惊心。因此,与其说我是在肯定乡村文明,不如说是我在肯定一种在城市的商业文明冲击下愈来愈稀少的人性人情的善良与真挚,一种人类精神的依托和关怀。
陈:你小说中的人物大多个性鲜明,他们是直接来源于现实生活,还是采取如鲁迅所说“杂取种种,合成一个”的典型化手法创作?
符:小说中人物个性鲜明对传统小说来说是可圈可点的,而对当代读者鉴赏来说而不可取。我在创作中有如下追求:讲故事的关键在于由故事中的“谁”(人物)来讲,即作者必须确定一个故事的叙述人。叙述人应从故事的什么地方(哪里)切入,贴着故事中谁(考虑叙述人与人物的距离)来讲。这是叙事视角,决定着文本的格调、氛围、语境、口吻及笔触等。故又常说,故事是作者编的,而小说则是人物写的。
陈: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你小说语言独特而鲜活,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这种语言,是来自于书本,还是生活,或者其它方面?
符:其实,你过誉了,语言是最难谈的话题。而我的语言并无出彩,海省省作协在为我召开作品讨论会时也有批评。诸如语言味道不够,情感化的语言运用不多,缺乏艺术感性。尚缺乏前瞻性和戏剧性,没有找到语言视角的支点,主要表现外观性,而缺乏内视角的叙述,不少作品的语言比较大众化,缺乏独特个性。这些年来,我或许受到上述批评的鞭策,不断地探索努力,追求书本语言和生话化的糅合,特别注重作品题材决定语境的锻造,力争语言叙事能具个性特色。
陈:现代工业社会中,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人们往往会变得世故、虚伪、懦弱或者残酷等等,哲学家把这个过程概括为“人的异化”。现代社会的复杂与残酷,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的泛滥,使人类被欲望所蒙蔽,迷失了自己,人性也变得扭曲。《稻香》运用对比艺术手法,揭示了一个现实而重大的主题——人的异化,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请谈一下此文创作过程。
符:2005年,海南作协筹划出版小说“海岸文丛”,我的作品有幸忝列其中,但给作品集起书名时,我踌躇了:最初的想法是,小说集应囊括进去我平均质地以上的作品(即包括乡村和都市的篇什),书稿的名字初定《山里山外》,但是那时我的工作调整,经常往返在城乡之间,一天我途中在一片秋后田野小解,扑面而来是燃烧稻草时穗粒弥漫的芳香,那时,我顿然醒悟一般,我决定用《稻香》作书名,并毅删减大部分都市题材的作品,保留下来的是清纯一色的乡村故事。而小说集中并没有《稻香》这一篇目。小说《稻香》的创作是2009年,但其实,多年来,在城里,我听过许多故事,见识到许多人,但我发现自己并无熟悉他们,更多的是在想象中去丰富与琢磨他们复杂的心情和行为的变化。在城里,总是待到某一极端的事件从天而降,人的内心世界才有可能暴露无遗,他们独特的言行和动人的细节在平日却少有丝毫显现。在城里,当我接待过往客人住进星级豪华宾馆时,而忘却了了乡下那间被柴烟熏黑的低矮的瓦房;当我坐进华丽的超标轿车时,而忘却了了乡间路上牛路咿咿作响的乐趣;当我品尝昂贵吓人的山珍海味时,而忘却了了战天斗地日子的啃萝卜蘸盐花;当我涉足灯红酒绿的夜总会歌舞厅时,而忘却了了乡场上捉迷藏时的欢腾雀跃;常常因为年节假日掂挂福利奖金,而忘却了乡下父老乡亲守望年关的无奈和张望。有一年中秋节,我陪同妻子带着女儿回家去。记忆中乡下人是不过中秋的。我买了月饼回去是为了给亲人以惊喜。踏进家门时,家中悄无人踪,父母亲到哪里去了呢?邻居告诉我,他们上山打柴去了。其时,已过正午天,饥肠辘辘,我忙进伙房找食充饥,然而,揭开锅盖一看,锅里装的是稀拉的薯粥,土灶上的小罐盛着几个腐烂不堪的咸鱼头……于是,妻子只好动手煮饭。大约一个小时过去,女儿嚷着爷爷奶奶回来了,我闪出伙房,寻声望去,只见父母亲一脸风尘,一脸欣悦,一路小跑,一路唠叨:“回来怎就不提前说一声,你看把孩子饿着的!”我压根没有想到,原先想给亲人以惊喜,看到的却是亲人的茫然失措。有多少回,父母从乡下捎来土特产,妻子总是显得意外的高兴。儿子不解:“妈,那不是农贸市场都有吗?”女儿还说:“妈,到市场买,还省得爷爷老远跑一趟!”妻子只说:“孩子们,你们不懂,可那是爷爷乡下自己的土地自己种植的!”我心里呐喊:城里有保姆,你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你不知道,乡下有爷爷奶奶永远的招唤:饭好了,孩子,回家吃饭罗!
陈:海南微型小说相对滞后。作为海南微型小说领军人物,你肩负重要历史使命。请你描绘海南微型小说的发展远景规划。
符:在当代,微型小说有成千上万的写作者,而在海南写微型小说的作者并不多,能写成气候的就更少。我多年坚持微型小说创作的同时关注着海南微型小说的动态及趋势,其中的佼佼者有王辉俊(曾出版微型小说专集《椰岛情调》)、潘春雄(出版小说散文集《一纸风情》)、王义和(出版小说散文集《真情永远》)和符朝荣(曾有作品被《小小说选刊》选载)。王辉俊出版的微型小说集《椰岛情调》,我曾写评论《滴水里的太阳》发表在北京《金潮》(今《金融作家》)文学期刊上;符朝荣《巷道的故事》发表在《中国交通报》上,并获全国交通系统征文一等奖;另一篇《石桥的故事》在《海口晚报》发表并被《小小说选刊》选载。近年来,海南省文联主席、著名作家韩少功创作的诸如《青龙偃月刀》、《事故之后》等系列作屡被选载和获奖,为海南的微型小说创作赢得了荣誉。2009年春,我牵头组织编辑《帆起南岸》海南五人微型小说集,收入六十篇作品,由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秘书长、《文学报·微型小说选报》执行主编凌鼎年作序《直挂云帆济沧海》对海南五位作者微型小说作品作了赏析与肯定,写道:“他们在纷繁芜杂的生活里选择文学,表现人生与时代,那是一种人生体验世界的心灵诉说,更是生命理想的追寻和精神守望。”今年上半年,我又组稿拟出版海南微型小说精选《退潮后的滩岸》,收入二十五篇作者一百二十五篇作品,目前正寻求出版社出版。
陈:美国作家托马斯·沃尔夫说:“我已发现,认识自己故乡的办法是离开它;寻找到故乡的办法,是到自己的心中去找它,到自己的头脑中,自己的记忆中,自己的精神中以及到一个异乡去找它。”你如何评介他的话?如何才能使你的故乡系列小说更上一层楼,向更高层次发展?
符: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守望故乡,不但是一种回赠人生的态度,甚至是一种摘取丰收的理想。人很难记住享受,对一次次盛宴的回忆必定是空洞和乏味,惟有在痛苦的土壤里生长着记忆的丰收,尽管是爱,哪怕是恨,而故乡那清晰的画面和深切的感受,历之经年而永不腐败,常会闯进你的余生残梦,呼唤你提督你以坚韧的文字守望着大山的梦想和记忆,在那一片理想的土地上,执着的耕耘,期待着收获。这是一种心灵孤独的守望,也是一种人生理想的皈依。而我的故乡海南中部四英岭人家,却透出一种虚实交化的幽美和诗意的悲剧。然而它所有的美不是因为它没有贫困,没有压抑,没有窘迫,没有抗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和别的地方一样,这个靠山吃山的群体生活人家里,也充满着许许多多的俗世悲欢离合。它不是海岛团圆结局式琼剧,而是欧洲咏叹调式歌剧,在雾气朦胧的大山背景里演释人间悲喜,谁也没有想到在那宁静的大山里,在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群落里,竟然深埋着许多离奇的,诡异的,感人的,甚至是荒谬的生活故事。
这些年来,我试图对故乡历史及现实题材进行选择,使作品跳出僵硬的历史,从而营造一种文学的真实。大山、狩猎、挣扎、爱情及奋争等等重要的关键词组成了一个个充满寓言的四英岭传说,演尽了俗世里应有的悲欢离合。而这些传说似乎不是轻松而是凝重的。它不是西式油画般的凝重,而是水墨国画般的纯粹,只简约几笔就勾勒出一幅幅意境深远的图画。这些年来,因为守望故乡,长期埋头伏案的甜酸苦辣,陶冶了我莽直的个性,磨砺了我虚弱的心志。什么是爱,怎样去恨,一度伴随我远离故乡赶往省城读书的阴晦日子,伴随我远离亲人在他乡供职谋业的冷暖岁月。这些年来,我回应故园呼唤,当受到误解或委屈时,我的心灵深处仍停留着一腔沉静的温柔;当获得鲜花和微笑时,我心里却回响踏过泥泞雨季的无奈和茫然。作为故乡四英岭的守望者,或者进而作为海南这块土地的一个文化守望者,我的小说大多以“聚散透视式”的画面不只是揭示四英岭特有人文精神,人性的传奇和复杂及幽美的灵魂,从某种角度来说,四英岭或许是海南文化传说的意境深远,奇峰突起,故事及故事之间连绵贯通的一个社会缩影。对此,我感激故乡四英岭给了我奔涌不息的智慧和厚爱,使我笔走龙蛇的时光终于拥有茂绿的精神家园和心灵的纯净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