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斋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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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145 收听实况转播和业余清唱比赛

作为戏迷,虽说经常看戏,也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坐在剧场里。于是从收音机中听剧场实况转播便成为北京千家万户有戏瘾者的福音。

我1932年秋从哈尔滨移居燕市,当时无线电收音机似乎还不普遍。过了没有多久,沿街的铺面几乎都用扩大器播放电台的节目了。接着胡同里的居民也开始竖起天线竹竿,说明购买收音机的人家日益增多,有点类似今天大街小巷很容易见到的室外天线。而电台每晚必从戏院进行实况转播,很快就成为例行节目。而且在30年代前期,电台每天实况转播京戏竟达日夜两场之多。1935年我在育英中学读书,下课后回家做完作业,正好赶上电台转播日场戏。日场戏当然不一定每场都精彩,可有时也很过瘾。如王又宸、雷喜福就经常演日场戏,他们有不少戏都是我从广播中听到的。记得有一次我在先叔佩蘅先生家中陪先伯祖母闲谈,那时正值下午四时许,忽然从收音机中传出了尚和玉《铁笼山》的转播实况。我立即屏息凝神,忘记谈话,仔仔细细听了一整出这样的大武戏。那天大轴是一位女演员名叫张曼君者主演《三堂会审》,我听了没有几句便把收音机关了,认为远不及武戏过瘾。可见我当时的欣赏水平已有点“与众不同”了。

就在30年代中期,有一段时间古都的住户在收听实况转播时还可以有选择。因为当时河北省的广播电台也设在北京城里,同样也实况转播,而播送的节目内容是与市广播电台在不同的戏院分别进行的。这表明在当时的北京城,听京戏确实十分方便。自1936年我迁居天津,前后住了达15年之久。由于京津相距不过咫尺,北京每晚在剧场演出的实况转播,通过无线电波从空中传送,住在天津的人完全听得到。因此在抗日战争京津沦陷期间,有不少戏都是从收音机中听到的。如马连良和郝寿臣在1938年曾重新合作,演出了从梆子《五红图》移植为京剧的《串龙珠》,我就是从实况转播中在天津听到的。

电台实况转播京戏这一例行节目一直延续到抗日战争胜利以后,究竟中止于何时有待细考。不过这的确反映出三四十年代京戏的确仍处在繁荣昌盛阶段。当时这种实况转播,有几种内容确有文献价值。一是抗日战争前有些重要堂会戏,都通过实况转播而广为流传。如萧振瀛宅堂会和怀仁堂为宋哲元演出的堂会均有杨小楼、余叔岩参加,由于电台及时转播,这就使京津两地居民都有机会听到。萧宅堂会余叔岩演《盗宗卷》,杨小楼演《落马湖》;怀仁堂堂会余叔岩与程继先合演《群英会》,杨小楼与尚小云合演《湘江会》,都是极为难得的好戏。二是每逢有大义务戏必转播,如1934年为湖北水灾救济义演,余叔岩曾演出了《打棍出箱》;而每年冬季梨园公会都举办“窝头义演”(为京剧界同业筹款度过年关),都是戏迷们大饱耳福的好时机。三是敌伪统治时期由戏曲界自行组织的所谓“大合作戏”,在几年当中好戏如林,不胜枚举。1938年夏天在新新戏院演出的丑角大会,1939年由中华戏校八位“玉”字辈女演员合演的《八五花洞》,并由金少山演包拯,奚啸伯演张天师,王金璐演大法官,都曾通过电台转播了实况。四是某些有纪念意义的演出,如上述马、郝合演的《串龙珠》,既是此戏的首场演出,也是马、郝再度合作所演的唯一的新戏,从这场演出后,郝老就基本上息影歌坛了。又如李少春拜余叔岩后首次公演的《战太平》,以及孟小冬拜余叔岩后的几次公演,都成为京剧演出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件,而当时都是通过电台的实况转播使广大听众得到了满足的。

电台转播只有录音,当然不及从电视荧光屏上看到剧场直播实况录像过瘾,但毕竟满足了当时听众的需要。可惜那时限于物质条件,虽然电台每天都公开播放,却没有保留下什么音响资料。而这一点,抗战胜利后的上海市广播电台就比北方电台做得好。至今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还保存了1946年程砚秋、叶盛兰的《御碑亭》“避雨”选场,和1947年孟小冬、裘盛戎、赵培鑫、魏莲芳等人演出的《搜孤救孤》全剧的实况录音,成为珍贵的戏曲文献资料。建国后,在北京有些重要演出的录音被保存下来了,如1956年中山公园音乐堂演出的大义务戏《探母回令》,今已制成盒式录音带。但也有些演出就轻易地放过了,如1959年在人民剧场,梅兰芳、马连良曾联合义演《二堂舍子》,是一场白天戏,我当时曾坐在收音机旁聆听了全剧,而事后打听却没有留下录音资料。像这样令人遗憾的事恐怕还不止一件两件。

最后还想谈两件事。一件是40年代初,在敌伪统治时期,北京电台曾组织过一次著名演员清唱录音,剧目十分精彩。我记得有尚小云、马连良、谭富英合演的《战蒲关》,王凤卿、李少春、金少山合演的《战长沙》,以及马连良、谭富英、金少山合演的《百寿图》。这些戏在当时已比较罕见,至今又过了四十多年,这种冷戏恐怕连现在的青年演员都没有见过,更不要说青年观众了。

另一件是抗战胜利前夕北京电台曾举办过一次业余京剧清唱比赛。参赛者分老生、青衣两组,老生组聘请的评委有谭小培等,青衣组聘请的评委有王瑶卿等。青衣组名列第一的乃是今犹健在的著名梅派青衣丁至云。其办法是参赛者每人各唱三段,两段为硬性规定,一段为自由选唱。我记得老生组规定要唱《武家坡》“一马离了西凉界”和《二堂舍子》“昔日里有一位孤竹君”各一段,青衣组规定要唱《武家坡》“指着西凉高声骂”和《二堂舍子》“莫不是二奴才不听教训”各一段,然后再自由选唱一段。我以为这办法比较公允,因为大家都唱同一段戏自然容易分出高下。如果任凭自由选择,就会有两种偏差:一是我只会唱某戏中的某一段,把这一段练得滴水不漏,听起来很容易博得好评;但除此之外,别的我全不会。这就使腹笥渊博者吃了亏。另一是每人各唱各的,梅尚程荀各有所宗,彼此戏路不同,剧目不同,风格不同,确实很难评定其孰优孰劣。因此我以为,40多年前的那一次业余清唱比赛,多少还有点借鉴作用呢!

1986年写讫,1988年11月改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