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再同志：
你好！在京承惠临，畅谈为快。后得沪上友人信，始知足下曾获得京剧老生业余大奖赛榜首，是标准余派，真太难得了！我如闻空谷足音，十分欣慰。用句戏词，实在“失敬了”！
最近听到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去年曾经播放过的钱培荣先生的唱段录音，是由足下介绍、解说的。解说词中你提到钱所唱《珠帘寨》比余叔岩多了“你既然降了奸曹操，尚敢负义返桃园”两句，认为有人说是旧词，有人说是新加的，而未下断语。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两句唱词是原有的，而余叔岩在录制唱片时所以未唱，除受时间限制外，也可能由于词句本身小有疵病。盖关羽既返归刘备，便非负义；若真负义，他也就无须“返桃园”了。如果是反叛的“反”，则又与上句语气不合。我以为余氏删掉这两句，还是有道理的。
早年老生演员唱《珠帘寨》，如高庆奎、言菊朋，均有此二句。唯高与言皆唱“你既降了奸曹操，要进古城难上难”耳。还有后面“数太保”的一段流水，谭派旧有“后营堆积有粮草，众家太保杀气高”两句（接在“对对旌旗空中飘”之后），下面才是“大太保”云云。而余派老生如王少楼、安舒元及杨宝忠、宝森兄弟，都已不唱这两句，很可能也是经余叔岩删掉的。言菊朋下海之初，唱这段“昔日有个三大贤”时，在最后“二来弟兄得团圆”的下面还有两句：“贤弟恩比刘玄德，愚兄难比关美髯”两句，当初刘豁公主编的《戏剧月刊》（大东书局出版）中还有人专门谈过这个唱词。但言氏晚年唱此戏的这一段时，前后多出来的这几句都不唱了。
余叔岩本人的唱词，除《珠帘寨》外，其他戏也有删繁就简的情况。如《骂曹》在“楚汉相争动枪刀”的下面，本有“项羽乌江遭圈套，九里山前韩信高”两句，底下才接“高祖爷咸阳登大宝”。而这两句在叔岩少年“小小余三胜”时代是一直都唱的；等到改用余叔岩本名，并专心致志艺宗谭派以后，便不唱了。又如《碰碑》反二黄原板，在“四下里众番兵犹如海潮”的下面，尚有“耳边厢又听得一声号炮，只吓得宋王爷跌下鞍鞒”两句。30余年前我跟王端璞先生学此戏时，他还专门教我这两句的唱法。后来我请教韩慎先先生，慎老说：“这确是老词儿，叔岩也的确唱过。由于感到这两句无异给大宋皇帝抹黑，太泄气了，才删掉的。”至于《八大锤·说书》，余派唱摇板至“还望太太做主张”便结束；而马连良所唱，尚有“我把他父母的冤仇仔细讲”云云，实是老词。又如《审头》，马在汤勤下场后有四句摇板：“狗汤勤下堂喜洋洋，怎知机关在内藏，吩咐左右忙退堂，快请戚大人到二堂有话商量。”也是老本旧有的，余叔岩宗恩禹之，把这四句全部删掉，只念“转堂”和“有请戚大人”就一表而过。由此可见，马腔虽新，而词多旧有；余虽恪守前人典型，却不时删汰老词。正未可一概而论。
匆此，敬祝
新春愉快！
吴小如上
198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