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斋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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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222 不必给孔子“拔高”

《新民晚报》“夜光杯”版有文章谈到《论语·泰伯》中孔子说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两句话的讲法。文中引述了宦懋庸《论语稽》和近人阎简弼的两种别解新说。依宦说,则应读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依阎说,原话上句为问话,下句为答话,应作如下读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窃以为这都是依后人的主观愿望给孔子的思想“拔高”,并非原意。

其实这本是个老问题,唐以前人对此并无歧义。清人申旧说,亦多主汉、唐人的讲法。如臧琳《经义杂记》解此二句云:“言愚者不可使尽知本末也。”又如潘维城《论语古注集笺》:“《春秋繁露·深察民号篇》云:‘民者,瞑也,民之号取之瞑也。’《书·多士·序》:‘迁顽民。’郑(玄)注:‘民,无知之称。’《荀子·礼论》:‘外是民也。’杨注:‘民,泯无知者。’皆足证不可使知之义。”

开始给孔子“拔高”的是南宋的朱熹。他在《论语集注》中释“不可”为“不能”,并引程颐的话来为孔子护短(文不具引)。因为他感到这两句话有损“圣人”的形象。其实这种“不可使知之”的思想,孔孟是一致的。《孟子·尽心上》:“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所谓“众”,犹孔子之谓“民”。民可以“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足可为《论语》此二句注脚。

如果我们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来看问题,要求孔子在春秋末年就有多么进步的民主思想,确有点操之过急,“强人所难”。倒是清人刘开《论语补注》中有一段话还不失为持平之论,今节引如下:“盘庚迁殷,民皆不欲;盘庚决意行之,诰谕再三,而民始勉强以从其后,卒相与安之。此可由不可知之明验也。子产治郑,都鄙有章,郑民始怨而后德之。故使之行其事可也,而欲使明其事则势有不能。是不可知者,即其所可由者也。”赵佑《四书温故录》则说得更为直接:“民性皆善,故可使由之;民性本愚,故不可使知之。王者为治,但在议道而已;制法宜民,则自无不顺。若必事事家喻户晓,日事其语言文字之力,非惟势有所不给,而天下且于是多故矣。故曰‘不可’。”他还说朱熹《集注》是“煞费苦心”,而程颐之言“意在为圣人回护”。他的结论是:“刻意周旋,反为多事也。”我以为宦懋庸、阎简弼之别解新说,皆属“刻意周旋”之类,“拔高”与“贴金”,无非是“多事”的表现。

199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