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斋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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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8 《轻肥》

《轻肥》诗云:“尊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擘,博厄切,《广雅·释言》训“剖”,《玉篇》训“裂”,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今俗谓裂之曰擘开。”现代汉语有“掰”(bāi)字,即由“擘”字孳乳而生。此与“剥”不是一字,而今人书写却每以“剥”代“擘”了。“洞庭橘”,《诗选》注谓“江苏太湖洞庭山产橘”云云,是。而《诗歌选》上编初版则注云:“湖南的柑橘很好,当时交通不便,运到长安,更加名贵。”不免凭臆测以立说。至第二次印刷本,此条注文保留了首句,以下改为:“或说是太湖洞庭山之橘。均言其名贵。”犹为模棱两可之词。按《诗歌选》所注,似据《山海经·中山经》“洞庭之山……其木多梨橘柚”之说,而且湖南省也的确是产橘的。然据《山海经》郭璞注:“今长沙巴陵县(即今湖南岳阳市)西,又有洞庭陂(湖),潜伏通江。《离骚》曰:‘吾道兮洞庭’,‘洞庭波兮木叶下’,皆谓此也。”郝懿行《笺疏》:“按洞庭山在今苏州府城西太湖中,一名包山……郭以此经洞庭山,即君山也。在今湖南巴陵洞庭湖中。”故虽名“洞庭之山”,却实指君山。而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十:“洞庭有山水之分。吴中太湖内,乃洞庭山,产柑橘,香味胜绝。韦苏州、吴融、王维、苏子美诗序,皆指山为言。楚之洞庭乃湖,连亘数州,边湖亦产柑橘。《襄阳记》:‘李叔平敕子曰:龙阳洲有千头木奴。’龙阳洲在洞庭侧旁。张华云:‘橘在湘水侧。’刘瑾云:‘寄生于南楚。’谢惠连《甘(柑)赋》:‘倾予节兮湖之区。’皆言湖边,初不指湖为言。今湖南多云鼎甘(柑),亦此义……”是知湖南洞庭湖边虽产柑橘,却不以洞庭为名,而唐、宋人所谓的“洞庭橘”,则概指太湖洞庭山所产。如韦应物《答郑骑曹青橘绝句》(一作《故人重九日求橘书中戏赠》)云:“怜君卧病思新橘,试摘犹酸亦未黄。书后欲题三百颗,洞庭须待满林霜。”此当是韦在苏州刺史任内之作,因为他是没有到过湖南的;故诗中的“洞庭”,当指“苏州府城西太湖中”的洞庭山。又如皮日休《早春以橘子寄鲁望》诗:“个个和枝叶捧鲜,新凝犹带洞庭烟。”皮日休与陆龟蒙(字鲁望)唱和之作,皆成于皮在苏州寄居的年代里,当时陆隐居太湖,而皮受辟于崔璞,并曾畅游洞庭山,时在咸通九年以后(详见皮所作《太湖诗序》,序作于咸通十一年,即公元870年)。则诗中的“洞庭”亦当指太湖的洞庭山。再如僧贯休《庭橘》诗,径言“洞庭山上味何如”,更是指太湖里的洞庭山无疑了,因为洞庭湖上的君山,除了《山海经》之外,后世是很少称它为洞庭山的。然则白居易此诗亦不指湘橘而指吴橘可知已。又据宋韩彦直《橘录》卷上云:

洞庭柑皮细而味美,比之他柑,韵稍不及。熟最早,藏之至来岁之春,其色如丹。乡人谓其种自洞庭山来,故以得名。东坡《洞庭春色赋》有曰:“命黄头之千奴,卷震泽而与还……”

“黄头千奴”,即指橘,用吴丹阳太守李衡种橘的故事,见《水经注》和《襄阳记》。“震泽”,为太湖之古名,见《尚书·禹贡》。这些材料,都可为白诗佐证,说明此诗的“洞庭橘”不是指湖南的产物,而自以《诗选》之用《橘录》之说为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