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遗民谢翱字皋羽,曾从文天祥抗元。文天祥殉国,谢翱变姓名浪迹江湖,作《西台恸哭记》以悼念文天祥。著有《晞发集》。其诗浅显易解,而体现家国兴亡之恨甚为深刻。他有一首题为《秋夜词》的五言小诗,多被近时坊间选本采入。诗云:“愁生山外山,恨杀树边树。隔断秋月明,不使共一处。”
如果照我的理解,这应是诗人自抒胸臆之作。故前二句的“愁”与“恨”,皆属夫子自道。意思说我之所以生愁是由于山外还有更高的山,所以恨极了(“恨杀”犹言“恨透了”)是由于树边还有更多的树。山太高树太密,自然隔断了秋月的清光,不能照临下土,当然也就无从使自己与皎洁的月色共在一处。这样来理解,是能体现出诗人的寄托的。盖不见光明,便是黑暗世界,这意味着在元王朝统治之下无从重见天日;不见团明月,便反衬出诗人国亡家破后的孤寂忧伤,从而愁多而恨烈。这愁和恨实隐约包含了国愁家恨。但近时见一宋诗选本,译注者却把这四句诗理解为旁观语气,其译文云:“座座山峰愁情不断,株株树木遗恨无限,请隔断这秋月的光辉,宋朝的遗民与新贵们不共戴天!”把山和树作为愁与恨的主语,已觉格难通;而隔断月光的描述不是客观存在却成为作者的主观设想,且以使令语气出之,更是颠倒诗意。至于末句,还在诗意之外由译注者凭主观臆想平添出诗中根本未涉及的故国遗民和新朝显贵,不仅无中生有,节外生枝,而且犯了添字解诗的大忌。这样讲看似把诗的境界拔得很高,其实则大大曲解了作者的原意。从这种错误的理解出发,任凭注家如何分析鉴赏,只会把读者导向误区,引入歧途。故我始终坚持,讲读古人诗第一步必须正确理解原诗本义。如作为注释或今译者,则更应指导读者真正读懂诗中的一词一句。若诗义尚未弄懂,或主观随意地乱说一气,尽管纵情高论,侈言欣赏,亦无异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