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斋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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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旧体诗反映时代精神

我从青年时代读古典诗歌,就感到明代的诗是我国诗歌史上的低谷。近来翻阅了几种近人新编的明诗选本,更加深加强了这一认识。当年听吴晗先生讲授中国通史,他强调明王朝是中国历代封建王朝中最黑暗的时代,甚至比清末更腐败。综览明诗,我以为可以证成吴晗师的这个观点。撇开思想内容不谈,就拿创造诗的意境来说,明朝人也始终没有跳出唐宋诗人的窠臼,读来使人感到“似曾相识”,了无新意。这里姑且以不是“专业”诗人的于谦为例。于谦是明代名臣,外拒侵略者,内抗邪佞权臣,堪与南宋的岳飞媲美。其诗亦较少沾染明人矫揉造作习气。如《孤云》绝句云:“孤云出岫本无心,顷刻翻成万里阴。大地苍生被甘泽,成功依旧入山林。”金性尧先生释此诗,更引作者《偶题三首》之一末二句云:“白云如解事,成雨便归山。”并说《孤云》一诗是“悟道之言”。这当然不错。但于谦两诗之意实早被王安石言之在先,安石《雨过偶书》云:“沛然甘泽洗尘寰,南亩东郊共慰颜。地望岁功还物外,天将生意与人间。霁分星斗风雷静,凉入轩窗枕簟闲。谁似浮云知进退,才成霖雨便归山。”无论思想内容与诗歌本身的气象意境,于谦诗皆未跳出王安石七律的范围,当然深度才气也显得逊色。又如于谦咏桃花:“短墙不解遮春意,露出绯桃半树花。”比起叶绍翁的“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也觉过于拙实。总之,明人诗之佳者,犹逊唐宋人一筹,况算不上佳作者乎?平心而论,明末诗作确多胜境,视前为佳,然已接近改朝换代,如跨明清两代之诗人顾炎武、吴伟业、方文等,毕竟进入清王朝,已不能代表明朝的时代风貌了。

近20年来旧体诗颇兴于时。然真见性情之作,多出于嬉笑怒骂,往往被人误认作打油诗。其中代表人物当推聂绀弩为巨擘,其次则李荒芜、杨宪益。盖不平则鸣,写杂文之不足,则以杂文之思想意境入诗,亦时代风气使然也。杨近有《银翘集》在香港出版,其书名盖取自作者著名佚句“久无金屋藏娇念,幸有银翘解毒丸”中“银翘”二字。即此已足见作者诗风之一斑矣。

199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