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历史的性格:布衣读《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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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文人病

魏文帝是曹植的哥哥,他说:“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意思是说,文人多恃才傲物,往往忽视或者忽略生活枝节,导致世人对他们多有看法,这几乎构成文人的大弊病。

谢灵运,南北朝诗人,东晋谢玄的孙子,旧时王谢之一。个性褊激孤傲,不遵法度,然出奇的自信,认为自己才堪机要,朝廷(指南朝之宋)却只以文人待他,喝酒聊天的有份,出将入相的没份。而王昙首、王华、殷景仁这些人,名位素出谢灵运之下,却屡被重用。于是开始心理失衡,竟致耍起小脾气。经常称病不早朝,班也不值;或者在上班时间到处游山玩水,不请假不打招呼,任性而为,有时竟十天半个月不露面。宋文帝看看实在不成样子,公元428年,让他辞职了事,回会稽休养。

谢灵运即回会稽,更了不得了,“好为山泽之游,穷幽极险”。既是王谢大族,钱自然不用愁,于是经常带着随从数百人,拿上家伙伐木开径,喧闹声、吆喝声、砍伐声,在山林里响成一片,当地百姓不明底里,以为是来了山贼。其招摇如此。谢灵运如此之招摇,引来了二个结果,第一个是招摇成“发明家”。谢灵运发明了一种登山用的木制钉鞋,上山取掉前掌的齿钉,下山取掉后掌的齿钉,于是,上下山都分外稳当,这就是著名的“谢公屐”。李白有一句诗“脚登谢公屐”,即指此。另一结果则是招来杀身之祸。

会稽太守孟顗与谢灵运有过节,乘机参了他一本,说谢灵运有异志,想造反。谢灵运慌忙赴都,当面向皇帝解释,我是想搞旅游开发,哪能造反呢。幸好宋文帝不在意,重新给他安排了工作——临川内史。可是在临川,谢灵运一点都不收敛,游放自若,废弃郡事,有关部门就查他“行政不作为”,要抓他。这下谢灵运真地铤而走险了,将人家执法官给扣了,还武装逃跑(兴兵逃逸),边跑还边作诗:“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意思是说,刘宋王朝跟暴秦一样,我谢灵运要做张良、鲁仲连,替被刘裕篡夺的东晋复仇。结果是造反没成,连跑也没跑成,被朝廷抓住。

宋文帝刘义隆这一点还可以,深知谢灵运是个人才,当廷尉奏请要将谢灵运以反叛罪处死时,不舍得杀他,降死一等,贬广州了事。可是谢灵运在广州还是不安分,或告灵运令人买兵器,结健儿,欲于三江口篡取之,不果。元嘉十年(433年)10月,诏于广州弃市。司马光说“灵运恃才放逸,多所陵忽,故及于祸。”

曹操是个文人丞相,本来很喜欢同样文才出尘的曹植,想立他为太子,但曹丕是哥哥,“立长不立幼”是古训,一时难以定夺。一次,曹操出征,两兄弟前去送行。曹植称述父亲功德,发言有章,左右瞩目,操亦悦之。曹丕怅然若失,吴质耳语说:“等你父亲要走的时候,你装哭就行了。”及辞,曹丕涕泣而拜,操及左右咸欷嘘。於是大家都认为曹植虽有才华,而诚心不及曹丕。曹植既任性而行,不自雕饰,曹丕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称说,故遂定为太子。

曹植既失太子之位,越发放肆起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一次出行,竟然行走在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的驰道正中,并打开只有皇帝车驾才能通行的司马门。曹操大怒,下令将掌管车驾的公车令处死。由此,曹植失宠。

也属刘宋时人的王僧达,刘义庆的女婿。刘义庆是谁啊?鼎鼎有名的《世说新语》的作者,翁媚两人都是文学家。王僧达是个神童,自幼聪警能文,却又跌荡不拘,还是不脱文人的窠臼。这里需要给王僧达联个宗,好看出他的祖上确实很阔,而且他确实也有骄姿的本钱。王僧达琅邪人,琅邪王氏,本是名门望族。王僧达的父亲是王弘,王弘的曾祖父便是拥立司马睿建立东晋的王导,在历史上名气很大。而王导的堂哥在历史上名气更大,此人便是清谈误国的王衍,可见其祖相当之阔。

宋孝武帝初践祚,擢王僧达为仆射,地位在颜竣、刘延孙之右,此两人可是皇帝的腹心。王僧达不满足,颇自负,认为当时朝臣没人比得上他,不过一二年,就可以做到宰相一职。可是宋孝武帝不这么想,一二年后只给他“护军”的职位,王僧达怏怏不得志,心里就有怨气,屡次提出要放外任,到地方去做官。宋孝武帝很不高兴,明摆着给皇帝脸色看嘛,由是稍稍下迁,五岁七徙,官越做越小,还老挨批。要换着常人,也就忍了,胳膊与大腿的关系,谁都会算。可是王僧达仗着名门望族与一手好文章,在“既耻且怨”的情况,有点乱了,上表非议时政,还“辞旨抑扬”,骂人还骂得文采飞扬,刘骏气得吃不下饭,但还是忍了。

终于使刘骏忍无可忍的,还是王僧达的这种孤傲,终至将其推向死路。魏晋时期的门第之见是相当森严的,森严到只要你是庶族的身份,去拜访士族,要站着还好,人家顶多扫扫灰尘,你要坐了人家的凳子,没等你出门,那凳子就先你而跑出门外。王僧达竟也以这种态度对等皇帝的表亲、路太后的内侄,他确实是活腻了。

路太后一个兄长的儿子,去拜方王僧达,为表示亲密,就坐到王僧达的坐榻上,路太后的内侄前脚刚走,后脚王僧达就让家丁把坐榻抬出去扔了。太后大怒,要皇帝儿子必杀王僧达。恰逢有人谋反,皇帝便诬谄王僧达与反者通谋,收付廷尉,赐死。

《日知录》“糊名”条记载说:北宋温庭筠苦心砚席,尤长于诗赋。初举进士,至京师,人士翕然推重。然士行尘杂,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公卿家无赖子弟裴诚、令狐滈之徒,相与饮,酣醉终日。由是累年不第。

士有词翰之美,本是好事,却因此而累及平生,如上文几人,确是值得借鉴。因余亦有此病,遂穷搜得这些故事来自勉。王夫之说:“君子之有文,以言道也,以言志也。道者,天之道;志者,己之志也。上以奉天而不违,下以尽己而不失,则其视文也莫有重焉;乐以之自见,则轻矣。”不但轻,搞不好连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