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想有独行之志,就要有百忍之量,这话好像不通,其实一番世事之後,咱们会发现,这两者并不矛盾。鲁迅“咔嚓”一声剪去辨子,於是乎:“……走出去时,在路上所受的待遇完全和先前两样了。我从前是只以为访友作客,才有待遇的,这时才明白路上也一样的一路有待遇。最好的是呆看,但大抵是冷笑,恶骂。小则说是偷了人家的女人,因为那时捉住奸夫,总是首先剪去他辫子的,我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大则指为‘里通外国’,就是现在之所谓‘汉奸’。我想,如果一个没有鼻子的人在街上走,他还未必至于这么受苦,假使没有了影子,那么,他恐怕也要这样的受社会的责罚了。”(《病后杂谈之余)以鲁迅之横眉冷对尚且如此,《庄子·人间世》於是呼吁和光,呼吁同尘,要做散木,不要做文木。《庄子集释》引家世父的话:“人与人相接而成世,而美恶生焉,从违判焉,顺逆形焉,如是而大患因之而生,谓人之不足与处也,而乌知己之不知与处人也,处己以无用,斯得之矣。”一番艰难,看中这句话,也算是有得。由此,我对“三隐”有了一番理解。大隐隐於朝,修得与人无争,又富且贵,“混迹人间,和光所以不耀,”自是上选。中隐隐於市,跟社栎(见《庄子》)似的趣取无用,做不了什么器材使,却反得自在不夭折,图个生活便利。小隐隐於野,想标新,又介意舆论,只得避个静处,眼不见心净。
然而隐者真要拟迹山林做“乡原”么?真要三缄其口、混迹人间么?我以为不然,实质上他们都有一块精神家园在坚守,他们避祸,也不助纣,也不标榜,苟全性命於乱世,有为後世保留一个读书种子的意味在里面,所谓“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隐者以无用为大用,期得自存於乱世,此未尝不是好事。
但儒家似是对道家的反动,他们的入世更多血性,即便於“仅免刑焉”的乱世,也要本着“既知如风靡草,是知责在於君”的念想,砍头便砍,杀头便杀,一路张扬自己的主义,直至身死灯灭。而这样的一以贯之,社会风俗之引领也全由这些人。余杰《冰与火》引密勒的话说:“一个社会中,怪僻的数量一般总是和那个社会所含的天才异秉、精神力量和道德勇气的数量成正比。今天敢於独立怪僻的人如此之少,这正是这个时代主要危险的标志。”
《通鉴》载,三国管宁少时与华歆为友,一次一起锄地,见地有金,管宁挥锄不顾,与瓦石无异。华歆捉而掷之,人以是知其优劣。公孙度治辽东有方,管宁来见,“语惟经典,不及世事。”後在山边搭一个草庐住下,“时,避难者多居郡南,而(管)宁独居北,示无还志。後渐来从之,旬月成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