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历史的性格:布衣读《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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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立言之体

东汉和帝时,徐防上疏,大意说,在太学考试和国家策试中,很多考生都不遵前人章句,自己胡乱发挥,竟至妄生穿凿,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亦非国家培养人才的本意。他建议,博士及甲乙策试,宜从其家章句,解释多者为上策,引文明者为高说。若不依先师义有相伐,皆正以为非。诏从之。

初看徐防的上疏,用现在的话来说,似有禁锢思想之嫌疑。但徐防如此说,是有前提的。两汉继秦火之后,经典废绝,虽文本仅存,但口口相传的对文本的解释,却久已失传。因此,在进行古籍整理的过程中,便急需强调传统,以明《五经》之本义。故里黄寿祺先生在介绍读易之门庭时说:“不从古注入手者,是为迷不知本源。”后人遂把家法衍生为书香世家的代名词。

即如徐防本人,祖父徐宣,为讲学大夫,以《易》教授王莽。父徐宪,亦传宣业,徐防从少年开始便学习父祖之学,可谓传承有自。家学渊源历来为世人所推重,梁启超当年向清华大学校长曹云祥力荐陈寅恪,是深知其“家底”的,陈後来的学术造诣确不负梁启超之知遇。

《先正读书诀》引清人钱谦益云:“古人之学,自弱冠至於有室,六经三史已熟烂於胸中,作为文章,如大匠之架屋,楹桷榱题,指挥如意。今以空疏缪悠之胸次,加以训诂沿袭之俗学,一旦悔恨,改乘辕而北之,而世故羁绁,年华耗落,又复悠忽视阴,不能穷老尽力以从事於斯,遂欲卤莽躐等,驱驾古人於楮墨之间,此非愚即妄而已矣。”读钱谦益一席话,直是心惊,咱大小也是“两榜”出身(中考高考,呵呵),也是历经十几年的寒窗,摸爬滚打过来,可是除了“空疏缪悠之胸次”,还真别无长物,不觉汗下。一次下乡,途经某地,见一古老功德碑,我只记得“县令某某某”一句,有人说,“县令”即县长命令,同行哑然。这怪不得他,建国以后,咱从来就忽略文史教育,不要说“六经三史熟烂於胸”,即如在下的自诩好读书,基本典籍也没读遍。因此,或有议论,不免穿凿。

清人周永年在《先正读书诀》中说:“作论有三不必、二不可:前人所已言,众人所易知,摘拾小事无关系处。此三不可作也。巧文刻深以攻前贤之短,而不中要害;取新出奇,以翻昔人之案,而不切情实。此二不可也。作论须先去此五病,然後乃议论文章耳。”最著名的胡说便是几年前,某专家所谓的“关公好色论”,读来令人咋舌。

李光地《李榕村集》记载一件事,某人名陈大章者,据说最熟《通鉴》,检得其中疏误处,便作一篇文字辨驳之。他的老师说:“不消如此,只需注明正确答案就可以了。书是人写的,难免疏漏,若侃侃辨证,便非立言之体。”李光地因此发表议论说:“今人读程朱书,於其道理精纯处,毫不理会,至於地名、人名、制度,偶然疏舛,便当作天来大事,狂呼大叫,累幅不休。虽说得是,亦令人厌,所谓辞当有体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