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历史的性格:布衣读《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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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朋友讲习

朋友讲习分二种,一种是文人讲习,一种是文官讲习。前者如曹雪芹,高朋在座,嗓门极高,兴之所致,声震屋宇,既便远舍也可以听得清楚。雪芹兄性情中人,余一介书生,亦然也。后者有文人讲习之旨趣,却又多一层风云际会之韬略,这是纯粹文人所不及的,比如徐知诰。

五代十国之徐知诰,诸君可能感到很陌生,但提起他的孙子,却是大名鼎鼎。此人即是南唐后主李煜。

徐知诰,字正伦,徐州人,年少时父母早亡,流浪他乡,被杨行密(后来建立吴国)收为养子。杨行密的亲生儿子与知诰合不来,于是将他送给大将徐温收养,遂更名徐知诰。史书上说徐知诰“喜书善射,识度英伟”,也是乱世豪杰。公元937年,徐知诰废吴主自立,定都金陵,国号大齐。次年,自称唐玄宗子永王李磷之后,复姓李,改名昇,国号唐,史称南唐。

李煜的倜傥才情,不识干戈,终至于亡国灭身,可以追溯到徐知诰身上。徐知诰虽然草莽出身,却也是一流的知书人,因而亦喜朋友讲习。公元912年,徐知诰任升州(今南京)刺史,当时江淮诸州,武夫当政,厚征暴敛,扩军备战,不顾百姓死活。徐知诰却广延四方饱学之士,任用廉吏,修明政教,勤简节省,深得民心。其间,有一个人与他很对脾气。此人便是宋齐丘,字子嵩。

一般人吵架,轻则脸红脖子粗,重则骂街,可是徐知诰和宋子嵩,遇到观点不一致的时候,也吵架,却吵得悄无声息,但其激烈程度不亚于脸红脖子粗。有时,徐知诰扭头就走,有时,子嵩拂衣而起。实在气得不行,宋子嵩索性收拾行头要走人,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没心情再陪你玩。可是,徐知诰早防了一手,告诉秦淮门守卫说,谁要放走宋子嵩,谁负责给我追回来。因此,宋子嵩老没走成,老得和徐知诰吵架,直把徐知诰的事业“炒”成牛市。史书上这样说,徐知诰受齐丘一句话,“由是江淮间旷土尽辟,桑拓满野,国以富强。”

徐知诰和宋子嵩燕谈的方式很绝,或者在四周围水的水亭闲聊,聊至深夜。或者在高堂之上,悉去屏障,中间放一个大炉,两人相向坐,不言,以钱箸画灰为字,随写随灭。故其所谋,人莫得而知也。所以他们的吵架也是世间仅有,无声无息。

徐知诰未当皇帝以前,便在府舍作礼贤院,聚图书,延士大夫,相与谈议时事。践祚之后,建学馆于庐山白鹿洞,置学田供诸生,此即文化史上有名的白鹿洞书院之先河,开江渐一代文脉。

南唐经历了三任国主,计38年,至开宝八年(975)为宋所灭。徐知诰的儿子李璟、孙子李煜,在文化史上都是极有名气的皇帝文人。中主李璟的词流传至今仅有四首,然而一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却抵得上四十首。至于李煜,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清人谭献(1832~1901)《复堂词话》称:“后主之词,足当太白诗篇,高奇无匹”。比如那首《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

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

教坊犹奏别离歌。

垂泪对宫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