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梨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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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拾柴

对于每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从小就得接触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儿,是一个共同的经历。因为那时农家的生活比较苦。

我的老家在我国北方的冀中平原,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北方农村仍然没有脱离开贫苦的边缘。住的大都是泥土房、很少有几家砖瓦房不说,温饱问题如果赶上灾荒年月也是糠菜半年粮。正常年景除去过年那几天能吃上顿白面馒头熬肉菜之外,平时都是吃玉米面窝头或饼子、腌咸菜就稀粥。那样的生活对于父辈们来说就已经知足了,因为他们经历过我国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也就是被人们称之为的“瓜菜代”时期,据说当时都是吃拿棒子骨碌碾碎后掺上小枣皮和野菜搅拌在一起、再撒上些许玉米面蒸出的菜团子,吃那种饭听大人们说,小孩子拉不出屎来,就让家里大人用一个小细铁丝儿弯一个钩子伸到肛门里去一点点儿的往外勾出来,所以在他们看来,不用再吃那种饭就已经是步入天堂了。除去一日三餐,大人孩子们的食欲范围基本上是零,那怎么办?大人毕竟已是成年人,有了自控能力,可我们这些当时的小孩子却抵御不住食欲的诱惑,拿什么来满足胃口的贪婪需求呢?于是,我们想到了春天去爬到树上捋榆钱;夏天去爬上枣树偷摘树上那刚刚长出的带着枣花的只有豆粒般大小的青枣;秋天借打草的机会去生产队的瓜地里扒瓜;冬天去生产队的饲养棚的牲口槽里,乘饲养员不备,拨开那些喂牲口的粗草料,捧起一把细碎的草料吹去草末,把露出的炒黄豆装进衣兜里,一粒粒塞进嘴里解馋。那时,如果能吃上家里大人用杂面放上糖精加水后在簸箕里摇成的炒嘣豆,会成为我们一连几天的难忘的谈资。当然,如果再能从家里拿出个鸡蛋去小卖部换几粒糖块儿或是一把苹果干、柿饼子什么的,那就更是一种想都不敢想的奢求了。

那么,在农家长大的孩子们不论学龄前儿童还是上学的学生一年四季都是需要接触一些什么活儿呢?玩童就不必说了,需要天天如此;上学的中小学生要利用每天下午放学后的时间和每周的周六下午和周日放假时间,去帮助家里做一些农活儿,这些时间如果你想坐在家里做作业或者复习功课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那是要遭到家里大人们责骂的。春季,地气通了,天暖和了,就背上用柳条编成的筐子、在筐子里放上一把镐头,去地里拾柞头,因为那镐头的形状很像两根长在一起又分叉开去弯曲的用铁制作的手指头,因而当时人们又叫它“二齿挠儿”。拾柞头是为了给家里烧火做饭和烧炕取暖用,因为村里各家的柴禾很少。春夏之交和整个夏天要去地里打野菜为主,因为当时在北方农村,养猪是每家农民合理合法的重要经济来源,它可以以此来补贴家用。秋天正是大忙季节,每天放学回来都要背上筐子去地里拔草,那个季节地里野草已经长的很长很老了,拔回来大草把它晒干后垛成垛存放好,以备冬天用来将其粉碎成草面儿后当作饲料喂猪。秋季学校放假后,学生们要帮助家里大人们收秋种麦。冬天呢,初冬季节,要背上筐子、拿上筢子和口袋去村边和野外有树的地方搂树叶,把搂到的树叶装进口袋里背回家做饭和烧炕取暖;天寒地冻的时候,早已是地净场光,没有草菜可收割了,孩子们也不能闲着,干什么呢?背上筐头拿上粪叉子去村边路上和沟坡壕沿找寻着拾捡人粪和马、牛、羊、猪和驴子的粪便,拾捡回来后洒在自家的自留地里,或者背回家来倒在墙根儿阴凉处,让风进一步风干后等到来年给自家地里庄稼追肥之用。帮助家里大人们去地里都有打草的习惯。就这样,在当时来说,每一个农村孩子春冬季下地拾柴;夏秋季节下地打草,已经习以为常。

春天拾柴,是为了弥补自家春日做饭烧柴的不足。因为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由于米、棉花等农作物的产量很低,这些秸秆用来充当农家做饭烧炕用燃料是不能满足和解决的。当时,地里小麦的秸秆用来碾轧成花秸和泥搅拌在一起抹房子或脱坯盖房子,根本舍不得用来烧火,豆秸子又要用做饲料喂牲口,也舍不得烧火,就连豆叶子也要用来喂猪。这样一来,要弥补做饭用柴的不足,就只有去搂玉米棉花等其它叶子用来烧火了,为此,那些被秋风吹落到沟坡壕沿的树叶子老早就被村里勤快的人搂走了不算,洒落在地里的那些庄稼叶子也被半夜就起来到地里拉大耙的人们搂了个精光,这也就是人们为什么要去利用春天拾柞头儿的缘故,因为埋在地下的玉米高粱的根须儿也成了人们不可忽略的补充燃料资源不足的一部分,这样,各种树叶和庄稼叶子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人们秋后和冬天猎取的燃料资源,由此,当时农家的艰苦生活可以略见一斑。

在夏秋时节,学校放学时,太阳还老高老高的,我们就结伴而行,先将自家挂在外间屋的饽饽篮子里轻轻摘下,取出一个金黄的玉米面饼子拦腰一折两半,放下一块,拿着另一块,用菜刀一劈两半,先放上薄薄地一层儿盐;再到窗台上取过油瓶子旁边那个馒头般大小的、从油瓶里倒进去的盛香油用的黑色小瓷罐,从那小瓷罐边沿口处摘下那个挂在里边的用白铁叶砸制而成的铜钱一般大小的浅浅的油勺儿,从那罐儿里舀出些许的几滴香油,往劈开的饽饽面上一抡,然后两半个饽饽一合,拿起来就背上草筐下地打草了。直到太阳落下去,我们才弯腰撅腚地背着满满一大筐草忽忽悠悠地回来了。

金树哥说的我俩去地里拾柞头一事,那是我7岁那年的开春后的一天,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正好是九九的头一天,天气暖和得很,那天中午吃过午饭后,我和金树哥背上筐子出村往南直奔河南的现在新村地界、再向西拐去了红土窑子地。远远地,就见天野尽头和那天际交界处蒸腾奔涌着一条朦朦胧胧的气浪,那地里去年秋天耕过的土壤一排排如同波浪般的整齐地朝着一个方向晒着垄,显得那田地新好如初,等待着在春天里播种下新一年的希望。走近一看,田野四周,空旷寂静,没有一个人在地里干活,是一方难得恬静!那解冻后变得活泛的垡头其间向上伸展出一簇簇高粱柞头的长长的根须,经验告诉我们,那藏在每一簇根须下面的垡头里都有一个完整的柞头在里面,那正是我们要寻找的目标,正是我们的希望所在!我们不仅为之感到欣慰,感到满足,感到一种希望收获在即的欲望的萌动。于是,我们顾不上多想,就趁着那暖暖的天光,一镐一镐地向前循着那伸展出的高粱柞头的根须不停地刨啊,刨!我们各自刨着、刨着,向前、向前挪动着,筐子里的柞头很快就满了,于是就把柞头倒出来一堆,继续刨着,抖掉那附带在柞头上那疏松的土壤,然后把那柞头放进筐子里,我们的身后已经弯弯曲曲排出了两行一堆堆的柞头。到底是因为我们对自己短期劳动成果的满足和劳累所致,我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

环顾四周,我们所在的这块名叫红土窑子的地块,是因为早年间这里有一洞废弃的烧砖土窑子而得名,它与雄县双堂乡乐善庄村接壤。由于那窑壁长期的烧砖所致,原本是窑身的土壤拆除窑子后,那洒向周围的土壤仍然呈现出一成不变的红色,据说那窑子废弃后不久便住进了狐狸,那天我们进到窑子里去玩耍,走进那个只剩下一个底部的废弃的窑子时,仍看见了有个洞穴依稀可见,说狐狸就住在那洞穴里,我们没有见到狐狸,所以对于那传说是真是假无从考证。

我们的劳作在我们片刻的休息之后又继续开始了,直到那团炫耀在西天的太阳失去了耀眼的光芒,只剩下那张圆圆的红脸远远望去只有一房子高的时候。这时候,从我们拾柴的另一个方向走来一位老人,见我们拾了那么多的柞头,关切地问我们背不背得动,我和金树哥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老人又善意地问,你们是哥儿俩吧?我微笑着摇摇头。老人离去了,我们装好筐子,那是满满一筐的柞头,我们背起来走出那块地,上了路,朝我们依稀可见的远远的家的方向弯腰驼背地走着。

金树哥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走出约有两节地光景,我只感到有些心慌了,步子迈得也小了下来,再后来简直就走不动了。走在前面的金树哥,边走边不时回头,看我跟上来没有,怕把我落远了。见我一副呼哧呼哧的疲惫样子,就把筐子放了下来,走回来,让我放下筐子休息一下。

我是因为饿了,心里一阵发慌才走不动的。休息了片刻后,觉得体力有所恢复了,金树哥说,咱们走吧?我点点头。这时,就见前面走来一个中年人。由于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天光有些朦胧的缘故,我们一时没有看清楚来人。

“春生!”

“哎!”是父亲!我喜出望外地答应着。

“出来这么远拾柞头就应该早回去会儿。”父亲说。

我心里高兴,父亲来的太是时候了。此时,我又觉得饿起来,因为中午在家里吃的是新出锅的饼子,饼子里加了母亲在锅里蒸的那碗香喷喷的蒸土豆,我吃了整整一个饼子,喝了两碗放了盐和白菜叶儿的米汤,可我毕竟忙一下午了,肚子里又开始叫了,这令我想起,今晚回到家又可以吃上母亲那新出锅的加了荤油和细盐的饼子,喝上那锅煮了红小豆的豆粥了,尤其是,当那锅里舀净粥后,用铲子铲出那满锅的金黄的粥锅巴,在上面放上些许盐,再浇上几滴金贵的香油——呒!那叫香!

往事如烟!事情已经过去43年,至今回忆起来记忆犹新。那段日子和现在比起来是显得艰难,也不乏枯燥,可是单纯!那时是一片晴空,真得让人怀念!

那段拾柴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