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梨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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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拾粪

村里一年四季是没个闲的,我十几的时候还是生产队,队里春种、夏管、秋收,社员早晨、上午、下午三次出工,家家都靠挣工分分粮分红。到了冬天依旧不能闲着,女劳力剥苇子织席,男劳力抡刨斧锛凿冻得僵硬的猪圈肥,再装上马车往地里运;或者男女社员去平整地平面,将秋后耕后晾垄的地块进行平整,把地势高处的土挖掘出来,填补到地势低的地方,以备春天耕种,当时提出的口号是:“学大寨,赶昔阳,变冬闲为冬忙!”参加整地的社员扛着铁锨、拉着小拉车下地,有的用锨掘土往车上装,三人一组,一个驾车,两个掘土装车,把车装满后再一边一个帮着推车。无论上午还是下午,干活期间,中间有一段大约半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期间,如果天气暖和,人们就在平地上坐坐,聊聊天,或是抽袋烟,打几把扑克牌;天气如果刮风,就躲到附近的大沟里避避风。我们那时还是学生,参加整地没有我们的事儿,我们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到农村这里广阔的天地里去炼‘红心’”那是放麦假或秋假的时候,可甭说周六、周日,就是一早一晚儿家里大人也不让我们闲着,让我们背上筐头、装上粪叉儿去拾粪。

我记得,是在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的那年秋天,当时由于正是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大树特树毛泽东思想绝对权威时期,村里提倡抓革命、促生产,大兴学雷锋、做好事之风,而且都是做好事不留名,如果谁做了好事本打算当“无名英雄”,却被人发现了,那人们传出的口碑要是很光彩的。那是一天下午,学校放了学,我背上筐头出村去打草,走到二队饲养棚后身时,就见迎面来了一辆大马车拉着一车的高粱疾驰而过,那股尘烟还未落定,我就见车后抛下一串显然是骡马刚刚拉下的粪便,还冒着丝丝热气,在此之前,我曾经看见二队一个车把式在赶车拉着一车庄稼进场前,弯腰把那匹辕马拉的粪便用手一捧一捧地抛进路旁的高粱地里,于是,自己也仿照着那个车把式的做法,见路上前后没人,就弯腰用手连连捧起那一串马粪跑进了地里,捧到最后一捧的时候,还是被迎面过来去地里打草的几个低年级女学生看见了。第二天下午,老师在班会课上表扬了我,谁知道,老师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后来,队长也知道了,夸我说,好小子,有出息!

要说起来,我不就是把路上的马粪捧到地里去了吗?上纲上线的夸了我一通,倒是叫我不好意思了好一阵儿。

冬天拾粪就没有秋天舒服了。尤其是早晨,冻得本来就出不来手,还要背着筐子拿着粪叉子满世界去找粪来拾,真够难为人了!当然,拾粪不是我自己去,弟弟王伟也去。冬天拾粪在路上是根本拾不到的,因为早有更勤快的人给拾走了,不过难不住我们凭着以往的经验,我们知道什么地方有粪。一般地来说,常走的路上有牛马粪;大街小巷的墙角、草窝里有鸡屎和狗粪;村里房前屋后背静地方儿有人屎;沟坡壕沿有猪羊粪。所以,只要肯起大早儿、用心找,还是能够拾到粪便的。

粪是田间肥料,这是每个农村大人小孩都知道的,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嘛!无论生产队,还是自家院子的自留地,种庄稼就离不开粪肥!不光粪肥劲头儿大,还不像化肥那样的用钱去买。相反呢,粪还能够挣钱,如果你把一大清早儿拾的粪便交到生产队里去,还能根据你所拾粪便的多少,给你记上1分2分的呢!当然了,我们拾粪一般谁都不交队,而是自家留着上家里的自留地用。谁家也希望自家的自留地里,到春天长出茂盛的瓜果蔬菜或是庄稼大烟叶儿什么的。

拾粪还能密切兄弟间的伦理情谊。每天我们拾满粪筐子回到家,爷爷都让我们哥儿俩把拾来的粪便单着倒在南墙根儿一处,一检查下,看看我们哥儿俩谁拾粪拾得多,拾得多的自然要得到表扬,拾得少的呢,自然要受到鞭策和鼓励。我知道,弟弟那时虽然很小,却是个好面子的人,就常常在我们每次拾满一筐头冻得硬邦邦的粪便回家时,一边往奔家走的路上走着,一边对他说:“王伟,我到家就说,这些粪全都是你拾的!”

“不!”弟弟每当此时,也总是谦让地说,“我到家就跟咱老爷说,这些粪全都是你拾的!”接着,二人相视一笑。

瞧!拾粪归途,短短两句谦让的话语,竟又勾落出一幅农家手足亲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