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梨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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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偷场

童年的往事我大都忘记了,就连偷场这件事,要不是每年春节期间回家和儿时的伙伴们在一块闲聊神侃也都没有了印象。

写下这个题目,我立刻就觉得首先应该把偷场是怎么回事解释清楚。

过去没有意识到那时的偷场有什么不妥,只是一种对家里生活有益的活动,现在看来,当时的那项活动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家里生活的需要,也是当时的农村社员家庭生活苦涩的一条注脚。

偷场,也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发生的事情,那是在冬天,地净场光,下午放学后,再也没处去拾柴禾了,可家里大人们还叫我们去拾柴禾,为的也是用来烧火做饭和烧炕。这个时节,原来在村边子上、房前屋后、沟坡壕沿那些散落的树叶儿、草根儿,早被每天起大早儿的勤快人们像篦头发似的一遍一遍地记不清搜寻了多少遍,几乎无处不留下被大筢子小筢子搂过的痕迹。可既然大人们把我们打发出来了,总得有点收获吧?可那收获从哪去找呢?这会儿,那些平时以嘎咕出名的伙伴们凭着那双机玲的眼睛立刻就找到了目标:

“瞧!那不是现成的?”

忘记当时是谁向场里的一个目标一指,于是,大家眼前一亮,不约而同地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喜悦,把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屹立在场边的那一垛花秸和那一垛豆秸子。

对呀!聪明!伟大!当时,我们都被发现者的这一惊奇发现,高兴了好一阵子,尽管这种兴奋中带有一丝胆怯的成分在里边。然而,什么事情都是一样,事情做起来绝不像想象得那么简单!原因是想和做原本就是两码事,且在做的过程中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那天,我们大摇大摆地进场后直奔花秸垛和豆秸子垛而去,心想,这可好!现成的柴火,又没有人,从垛上撕下来,装一筐背回去烧呗!

目标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们都为即将到手的成果而欣喜和鼓舞,我们接近着那目标。

“干什么的?”

耶?谁在喊叫?从哪儿发出来的声音?奥!还有看场的呢?我们顾不得多想,像一群受惊的兔子,立刻如一群乌合之众般的呼啦一下跑散了。

我们的第一次偷场就这样在那声断喝中宣告失败了。

第二天下午,我们汲取了昨天的教训,改变了行动路线,不再走麦场前面,而是从饲养棚后面猫着腰而蹑手蹑脚地走到后场边停住,蹲下来,听了听,观察了下四周,看有无动静,在没有发觉有任何动静的情况下,我们相继绕到饲养棚前面,然后,试图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大场边上的花秸垛和豆秸垛而去。

“又他妈来啦你们!滚!”

这次我们都听清楚了,那声音是从饲养棚屋里传出来的,而且我们都听出来了,那声音是我们队里的老饲养员吴贺然。吃一堑长一智,我那个姓徐的表叔,把我们召集到一块研究起对策来,最后,大家决定,明天再来了,就如此这般,照计而行。尽管我们那天没有偷到花秸和豆秸子,但我们对于以后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吴贺然是谁?吴贺然是我们村里有名的“神仙”。他打从小跟村里其他同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也是只上过几年小学,没有上过私塾,长大后结婚,随后生儿育女。可是就在他50来岁那年,有一年他似乎是病过一场,始终没有好利索,可自打那时起就像变了个人,离着挺老远的,就能听到他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些什么,还老直劲儿打牙。平常他挑一挑子水都呲牙咧嘴地显得很费劲的样子,可是,一发作起来,就跟人们常说得“上体儿了”(被一种魔法缠身),挑起一挑子水,行走如飞,简直就不是他本人了似的。有一年,那大概是他60几岁的时候,是在一个夏天快中午的时候,他让街坊邻居把家里亲人全都从地里找了回来,他让家人们给他搭床板,给他做“大袍子”,他说他要回“天盘”,他嘴里念叨着,他说他是西天如来佛祖派下来的。说着就哭起来,问他为什么哭,他说,等到几亿年后,日头就没有,地球也会爆炸,人类就不存在了,天体还得重新组合。最后,他长叹一声说,人啊!可别办坏事,要做好事,做好事,上天堂;做坏事,下地狱,你就是钻到地缝儿里也会把你揪出来惩罚你。天地之间有黑煞劫红煞劫掌管着凡间的善恶美丑,人啊!可要行善事,成正果。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当时,家里人听他说了这一大套,都听不懂他要说什么。不过,事后,当人们传说这些事时,似乎都回忆起来,这些话他在别的场合也跟不同的人们说过。可是,因为他那天口口声声说他要回天盘,后来,又叫人们跪下来祷告天地,让天地答应他不回天盘了,他的家人自是没有一个愿意他死去,就真的跪在地上替他祷告天地,祈求老天爷别再让老人回什么天盘了。他不是说好要走的吗?怎么又不走了?装神弄鬼的,全都是蒙人的!村里大部分人都不再信服他了,只有少数人还说他跟一般人不一样。其实,他还真是跟一般人不一样,还是那么离老远就能让人听到他咯咯地咬牙声,发作起来,照样是担着一担水行走如飞,人们还是无法解释他这种反常的现象,就编出了顺口溜:“吴贺然,回天盘;穿大袍,找李兰(本村一个已经故去的老人)。”

我们几个小孩子也是对他感到好奇,只要见他去远处解手,就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想看个究竟,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有一次,我们几个人远远盯着他,跟着他去村南的大沟里去解手,等他解完手回来,我们过去看,只见他拉的那屎跟正常人不一样,不是黄色的,是白色,当时我们对此疑惑不解。

第三天下午,我们一到场边,就见我那个姓徐的表叔吩咐说:

“凤普、贵祥,你们跟我一块去(把看场的引开),你们只要一见他转过身去,就马上跑到豆秸子垛根儿去开装(筐)!”

我们点点头。

随后,我那个姓徐的表叔故意大声干咳一声,故意装出一幅大大方方的样子,那意思是,看,我们不是来偷场的。径直朝看场的饲养棚走去。

“你们干什么来了又?”

“大哥,我们不是来偷场的,你看,我爸爸非叫我出来搂柴禾,这么冷的天,上哪儿去搂?这不,他们都没来,就我们仨。我们一想,搂什么柴禾?听大哥你给我们讲讲天塌地陷黑煞劫、红煞劫的笑话怎么样?”

表叔说的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吴贺然信以为真,真的转过身去,跟他们一起进了饲养棚。一见看场的吴贺然跟着我表叔他们去了,我们这边高兴极了,赶忙直奔豆秸子垛而去,各自以最快的速度从垛上撕扯下来豆秸子往自己筐里装。饲养棚里,表叔他们自是没有心思听吴贺然讲什么天塌地陷的笑话,总是听着听着,就向后窗外竖起耳朵听听,开始吴贺然没有注意,后来觉得有些不对,说着说着,也停下来,看看表叔,再看看其他几个同来的人,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就又接着说他的笑话。忽然,一声近似猫叫又不像是猫叫的声音,从后窗传进来,只见我那表叔立刻站起来,边往外走,边对吴贺然说:

“大哥,我们得回去了,天儿忒冷,赶明儿再来听你讲笑话。”

其他几个跟他一起去的人也都呼啦站起来,忍不住嗤嗤地笑着撒腿就往外跑。

吴贺然马上就明白了,这几个小子根本不是来听自己说什么笑话的,是想把自己引开,好让其他人趁机去撕豆秸子垛。

表叔他们笑着跑了出来,跑到我们跟前过了好一阵子还在一弯腰一弯腰地笑个不停。我们开始分享“胜利果实”了,从各自的筐里把抱出一小抱儿豆秸子来,分给了他们三个人。随后,我们满载而归了。

可这招就灵了那一次。第四天我们再来到场边上时,发现,我们派去的“侦察兵”竟没有在饲养棚里找到看场的吴贺然。我们以为他没来,就满怀警惕地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向着豆秸子垛走去。

快到垛跟前了,我们正回头边向后张望边往前走着,只听“咳”地一声,我们几个赶紧一回头,呦!吴贺然倒背着手,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我们险些跟他撞个满怀,这家伙真像个幽灵,又像从地缝子里钻出来似的,他的突然出现还真的吓我们一跳!他怎么从垛后面转出来了?看来他知道我们今天还会来的,就事先在这儿等着我们来了?他真是神机妙算!怪不得都叫他“神仙儿”。

“这回又听我讲笑话来了?”吴贺然先开口道。

“是啊!大哥!”表叔说道,“今儿个是真听笑话来了。”

“奥!夜儿个不是?”吴贺然搭讪道,“小兔崽子们!滚!”

表叔和我们每个人一样,大伙儿都心里凉凉的,心说,完啦!今儿个看来再偷场是没门儿了。表叔眼珠一转,跑出几步,又转过身来,我们也随着停下来。只听表叔喊道:

“吴贺然,回天盘;穿大袍,找李兰。”

他喊着,我们也随着,一边喊,一边撒丫子就跑开了。

打那之后,我们偷场再没有成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