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梨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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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天堂的母亲,儿子想您

2002年4月14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因为我慈祥的母亲就在这一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在母亲病重这些天,天空一直是阴沉沉的,我想,母亲的病重让老天看了都愁眉不展,母亲去世那天,天还下起蒙蒙细雨,那分明是为母亲的去世洒下的悲伤的眼泪,不光母亲去世这天天空下雨了,祭奠母亲的三七、六十日、百日、祭日这四个与祭祀母亲有关的日子,天都下雨了。

母亲生于河北省新城县南宫井乡兴隆庄村的一个中医世家,老人家出生在军阀混战年代,又赶上“七·七”卢沟桥事变,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岁月里长大。母亲回忆说,1939年,她随外祖母逃难,途中眼睁睁看着外祖母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神经受到了惊吓,当时才11岁,从那以后,母亲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学不能上了,就跟外祖父一起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母亲18岁那年嫁到我家与父亲成亲的。第二年,生下了大姐,六年后,生下二姐,再后来又生下我和弟弟。在我姐弟四人小的时候,母亲常年累月在生产队干活挣分养活全家。不光这样,家里还养着猪,每年都要喂出去几头大肥猪,交给供销社的猪站卖了钱补贴家用,这喂猪的活全是母亲的事。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我们做早饭、洗衣服、喂猪,吃了早饭时常不等队长敲钟就手里拿着鞋底边纳着边出门,走到大街树下,等着队长派活。中午收了工,她回到家便是抱柴做午饭。春天,她把饭做好后,让别人在家休息,她自己却带上凉饽饽边啃着边背上筐下地去打菜,夏秋时节去地里拔草,总是不等下午上工钟响,母亲便背回满满一筐头猪菜,或是大弯着腰呼呼悠悠地背着一筐几乎垂到地上的长草回来。把那筐草摊晒到自家墙根的胡同里之后,被晒得、累得满身汗水、泥水的母亲进屋从缸里舀一瓢凉水咕咚咚灌下去,再舀几瓢凉水到盆里洗洗凉快凉快,稍稍打个沉儿,便又下地干活了。傍晚收工回来,母亲又得做饭、蹲猪喂狗,还要为我们缝补衣服。由于年复一年地过度劳累,母亲42岁上就得了类风湿关节炎,可她家里外头的活儿一天也没耽误。到了90年代,母亲老了,儿女们都成家立了业,家里的日子也好起来,本来再也用不着她干任何事了,可母亲依旧每逢春天,戴上花镜给孙女们做棉衣。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家里平常从不吃白面馒头和烙饼,既便是逢年过节家里蒸一锅馒头或烙饼,母亲也总是济着爷爷、奶奶和我们姐弟吃,上顿吃剩下了下顿给我们留着,母亲自己吃玉米面饼子和窝头,我们都让母亲吃,母亲总是说玉米饼子嚼着更香甜。改革开放以后,村里的生活好了,白面成了家里最普通的主食,玉米面却成了稀罕。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外面的应酬比较多,经常下饭店,从普通饭店到特包小吃又到五星级酒店,而且从国内吃到了国外。饭桌上,常有老年客人点玉米饼子,我以前对此不以为然,尤其吃玉米饼子时咽下的时候总有种“拉嗓子”的感觉。然而,母亲去世后,我倒愿意起这种“拉嗓子”的感觉来,因为我每次吃饼子“拉嗓子”时就想起当年母亲的不易来,不禁心头油然而生出一种酸楚的隐痛来,这种感觉让我久久挥之不去,情绪也变得低落起来。

母亲的穿着从不讲究,却是干干净净的,衣服旧而不破,即便褪色褪得看不清本色了,补了补丁却总是很整洁的。逢年过节,她总要挤出钱来,给老人和我们姐弟扯布做衣服,而她自己的衣裳却常常是缝了又缝,补丁摞着补丁,尽管衣裳的领、袖和下摆处都洗得发了白,可母亲是从不让自己褪了色的补丁衣裳带有一点儿污垢的。

母亲凭着节俭与勤劳,同父亲一起撑着这个家,全家的日子过得一点不比别人差。尽管平时日子过得艰难,可每当遇上大事需用钱的时候,母亲总能象变戏法儿一样拿出钱来。两个姐姐出嫁时,母亲“变”出了50块“袁大头”(银元)来,她让父亲揣在怀里到县城银行换成钱,给两个姐姐置办嫁妆。为了防备被“劫道”的抢了去,母亲让父亲多穿上几件衣裳,出门时穿平时的旧衣,免得进城太显眼儿,到了城里进银行时脱下旧衣再换上新外套,出银行时要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换成里面的那件,且要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尾巴”盯梢。这种今天看起来很可笑的把戏,由于母亲讲起当年那情景,真跟过去在白色恐怖的敌占区工作的地下党接头取情报一样神秘,我和弟弟听得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感觉特别刺激,如今,留在我和弟弟手里的母亲后来剩下没有兑换的几块银元,成了母亲一生节俭的见证和我们对她老人家永远的纪念。1981年,弟弟考上了大连海运学院,上学期间弟弟每次开学走时,母亲都要给弟弟带上一笔在当时来说数目不小的零用钱,而那些钱都是母亲和父亲一个汗珠一个汗珠换来的,一点一点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母亲一生信佛。从我记事时起,母亲每到农历初一、十五必要烧香、磕头,为全家祈福。就是文革期间,红卫兵造反派闹着拆佛庙、挨家挨户登门搜查砸香炉,“破四旧”破除迷信闹得最凶的时候,母亲每到上贡日,也没间断过烧香拜佛。我记得那是在70年代初,家里没有了“香”,街上的小铺里也没有了卖的,母亲就让父亲骑洋车去白沟偷偷地打听着从暗地里的小摊上买了几把香回来。后来,我和弟弟都长大了,成了家、立了业,可我们不管谁出远门或出国,母亲更是每天烧香拜佛,并且跪在佛龛面前,虔诚地闭目、双手合十,为她远行的儿子祈祷,让佛祖保佑平安。1994年11月,我从南宁坐飞机返京,本来是下午三点半的飞机,结果晚点到晚上十一点才起飞。等我凌晨四点多到家时,妻子告诉我说,母亲一直在烧香等我回来,家人再三劝阻她却坚持不肯入睡。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面对母亲,我想起一出老戏里的那句“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唱词来,不仅鼻子一阵发酸起来。

2002年4月14日上午10时19分,母亲因患急性大面积肺栓塞合并心梗抢救无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2003年4月14日上午,我同家人冒着霏霏细雨来到母亲坟前,触景生情止不住泪如雨下,忽然一件往事袭上心头,让我情不自禁地扑倒在母亲坟冢上嚎啕大哭起来。那是30年前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天空下着瓢泼大雨,我从岔河集中学放学回家,艰难地推着自行车走在泥泞的大街上,尽管从中学到我家仅有五六里路,我却步履蹒跚地走了好长时间,大雨打得我睁不开眼睛,浑身淋的精湿的我既要赶路又要推着沾满泥的自行车,几乎是走一步就得用木棍刮一下塞满车轮与档泥板间的泥,浑身也冻得有些发抖动起来,孤身一人不免有些恐惧和悲哀。这时,我忽听雨幕中有一个老远在呼唤着我乳名的声音。啊!母亲下这么大雨来接我了,她是替了带民工上了海河的父亲来接我的呀!我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大声回应着。“来!给我!”母亲走近了我,接过自行车替我推着,母亲在前面推,我在后面推着后车架,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进着。忽然,母亲在大雨中停下来,我们一起用木棍刮去沾满车轮和塞满档泥板里的泥。清完了前后车轮上的泥,只见母亲一弯腰把车子扛了着来,我在后面托着后车轮,同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着。忽然,母亲一个趔趄跌倒了,滑落下来的车子把母亲的右腿划了一道口子。血!“妈!您的腿……”“没事!走吧!”母亲从泥水里爬起来,又扛起那车子继续走着,我紧紧跟在后面。透过迷蒙的雨线,只见母亲腿上的那道口子流淌着和了雨水和泥水的血迹,我的泪水和雨水一齐在脸上流淌着……

“妈!”我悲痛地对着母亲的坟冢如泣如诉地说,您老人家一生信佛,我原先不信,这会儿我信了,我真愿有来生!来生咱们还做母子,好让我报答您今生今世对儿子的养育之恩!

我那天堂的母亲呀,儿子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