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未央·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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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承宠

灵犀时常为我担忧,王后临近分娩,若是一举得男,封为世子,必然捍卫了后位,我的处境也将艰难。

我不肯与她争辩,却安下心,笃定不会如此。杜后温婉,待人亲善,内有薄太后一意辅助,外有杜战赫赫功绩。即便她没有诞下世子,王后的位置也不会有所撼动,她没必要对我有所举动。

“娘娘,这是王后送来的玉簪茉莉胭脂,送来的宫娥还说,是王后亲自研磨,送给娘娘的。您闻闻,这胭脂不像宫中的份例,细腻滑润,香味也甘甜呢。”灵犀为我试妆,轻轻将那胭脂用手匀开,揉在我的面颊,顿时两腮生香,芬芳的气味中还透着香甜。

我点头称是:“果然是好胭脂,既然你那么喜欢,就赏你了。”说罢将那盒子放在灵犀手中,歪过头看她。

她有些窘了,急急地说:“娘娘又拿奴婢取笑了,奴婢哪能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更何况那是王后赏赐的。”

我轻笑:“哪里戏弄你了?人家给的诚心诚意,我又不用香粉胭脂,要它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听送胭脂过来的姐姐说代王已经让王后查了娘娘的彤史,怕是不久就要侍寝了。”灵犀卖弄着自己的消息广通,笑得得意。

我勉强笑了笑,回身看着镜子:“是吗,即便是真也不用如此得意。”

她依然在耳边叽叽喳喳,我却半个字也不曾听进。

该来的终归要来,拖过了春日却拖不过初夏。

青衣宫娥通禀夏美人来了,我暗忖,许久不见夏雨岚了,听说刘恒对她的宠爱稍纵即逝,每日间只是垂泪,哀叹欢爱易逝,消瘦得脱了人形。如今过来又是为了什么?我笑了笑,亲自带灵犀迎接。

夏雨岚不曾料到我会亲自前来,呆愣在台阶下。我上前一步,搀扶她的胳膊道:“入宫以后不见妹妹过来,以为妹妹嫌弃了我。如今来了,为何这般麻烦,自家姐妹不必通禀进来就是。”拉着她的手踏上台阶,惊觉袍袖之下嶙峋的臂膀,侧看她的面容,有些枯瘦,有些晦暗,与进宫前天渊之别。心中有些哀叹,以色侍人,最终不过是遗忘,后宫的美貌日日常新,却很少有人顾眷旧情。

两相坐稳了,命灵犀端过来我们自己磨制的麦香茶,布上粗粮茶点。

夏雨岚看了看茶点,轻轻一笑:“难怪代王喜欢姐姐,您比我们都明白他的心,连小小的点心也自己动手,用粗粮制成,看来姐姐已经能够融进代宫的生活了。”

“说起这点心,我甚是喜爱,妹妹不妨尝尝,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我避开她的话,转说其他。

“不用了,妹妹没进宫前天天吃。姐姐想来也是如此吧,难道还这么爱吃吗?”夏雨岚不依不饶,语气中带着酸意。

我拿捏不准她的来意,只是顺着话题说下去:“自是吃过的,怕是比妹妹吃得还多。只是代宫上下简朴,我们也不应该太过奢靡才是。”

她似乎被触动了什么,伏在凡上,哭声骤起。

我皱着眉头,灵犀欲上来阻拦,我摆摆手让她退去。

冷眼看着她的哭声忽大忽小,约一盏茶的功夫,缓缓地停住了,将头抬起,怯生生的一双泪眼,惹人怜爱,她咬紧下唇,颤颤地说:“姐姐救救我吧!”

我缓缓开口:“何以说来?为何要救,为何救得?”

“代王对我,初甚喜爱,如今姐姐得了代王的宠爱,妹妹自然不敢妄念。只是宫里捧红踩白的事姐姐不曾入眼,看着妹妹挣扎于水深之中,姐姐也必是不忍的;另来,我姐妹一同前来,若是同时侍奉代王,互相也有个照应,也比旁人强些。”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有些微弱。

我微微一笑:“旁人?旁人可是杜王后?”

夏雨岚显然不曾想到我敢说出这名字,脸色瞬时变了色,四处打量四周站立的宫娥,喏喏地张嘴否认:“不是,当然不是。”

我轻笑,眼底含着冷意:“既然不是,还会有谁是我们姐妹的大患呢?”

她仍然环顾,摇头不语。

有胆放言,无胆承认的东西,我不怒反笑:“这后宫的事,大大小小都是王后统辖,你碰见的那些下作的东西交给王后就是。妹妹说到共同服侍代王,我实在不能理解,我们姐妹不是一直在共同服侍么?莫不是妹妹以前不曾用心?”说到这里我笑了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妹妹还是如此美貌,自然能使代王回心转意;至于他什么时候回去,并不是我能左右的。倒是奉劝妹妹,调养好自己才是,不如吃点这点心。御医说,对身体很有裨益呢。”我伸手将点心端到她的面前。共同服侍?可笑!我获罪暄晖殿时她们又何来共同服侍一说?

她有些怨毒,直直地站起:“莫怪许氏囚禁之时仍然口吐怨言,说娘娘您狐媚惑主,欺上瞒下,借计杀人,如今看来倒有几分道理,只是娘娘别忘了,美貌易逝,您这身皮囊终究会老去,代后如果此时诞下世子,您的晚景必然凄凉……”

哦?真面目果然露出来了,我依然保持笑容对她,她昂着颈项,双眼寒光似要将我置于死地。

“他日沦落到我们这样的下场,别说妹妹不曾提醒你。”夏雨岚说罢,甩了袖子离去。灵犀愤恨,想要拦住,我摇摇头,含笑吃着点心。

原来许金玉身陷囹圄依然不改毒舌,说些不着三四的话,狐媚惑主?想到这里我“扑哧”笑出声来。

她们都错了,她们不知,刘恒此时不是在寻找贤妃美姬,他只是在找个能随他隐忍蛰伏、并肩同行的伙伴,无关是男是女,无关美貌品行。红颜易老,恩爱易弛又如何,我不曾以色侍君,又何谈恩欢不再?我笑着,控制不住,如此开心许久不曾有过,仿佛看了一场闹剧,有趣得很。

翌日,传来消息,刘恒闻得夏雨岚大闹承淑宫,大怒不已,将其贬为庶人,幽禁潇雨阁。听说夏雨岚看到旨意后大骂窦漪房,言语之肮脏让守卫也不忍再听。

灵犀告诉我时,小心翼翼察看我的神色,我笑着看她:“骂就骂了吧,不必解释许多,骂我会让她好受些。毕竟她的一生就这样毁了。”

“娘娘不封了她的嘴,只怕会污秽了娘娘的名声。”灵犀有所担忧地说“名声?名声又能用来做什么。既然她们都说我媚主,我也不能枉担了虚名。你去安宁宫回话,就说我的身子好了。”我面容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灵犀匆匆离去,我敛了心神。我本无意争这可笑的恩宠,却被他们步步紧逼,想来朝野内外也都在等着看戏。既然谁都不相信我淡泊此事,那就来个顺水推舟,遂了各位看官的意愿,做个狐媚的妖孽,看看我的本事。

是夜,前来奉迎的车辇停在宫门外。我身着宽袖长裙,摇曳坠地,虽是青布,却被灵犀绣上了朵朵梅花;用丝绦束住腰,配一小小香囊,也算清丽可人。

发上只用素银的簪子绾了普通的发髻,只是耳铛却是两颗红豆,这也是灵犀灵巧所制。看着镜子,我左右相顾,退意萌生,一时负气,却将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此番前去将会了断我的前缘,必然要与刘恒生生世世纠缠下去,难以分割。不是不肯,只是少了些情愿。我咬着唇,木然地将簪子扶了扶。

灵犀走到我的身后,镜子中的她欲言又止。

“什么事?”我问。

“娘娘如此心神不宁,许是为了它。”她将手向上翻起,一截羊肠鼓鼓地趴在白晃晃的手心,看着有些怪异。

我不解:“这是什么?”

她支吾着,双眼有些慌乱。随后定了定神,说:“奴婢临行前,姑母告诉奴婢的法子,说娘娘他日侍寝定是用得着。今天奴婢就照话做来,只是不知道该怎样给娘娘。”

我伸手接过,两寸长的羊肠被两边打结,中间灌满了暗红的东西。我低头,暗自心惊,低低地问:“里面是什么?”

“是新鲜的鸽子血,姑母说必须是现宰杀的。奴婢叫人去御膳房吩咐了,宰只鸽子我们自己炖,那鸽子送来的时候有些血,奴婢就接起来装进羊肠。”灵犀说得小心翼翼,随后又接口说,“不曾有人知道。”

我看她,她有些慌乱,目光四处躲闪。我轻轻一笑,用手掐住她的胳膊问:“你还知道什么?”

灵犀“扑通”一声跪倒:“奴婢对娘娘不敢隐瞒,奴婢什么都知道,只是一心为娘娘,不曾想过其他。如今这法子也不是坏事,娘娘就算不信奴婢,也要想象今晚该怎样度过,索性就用了它,也给自己留条生路。”

我深吸一股凉气,并不是为她什么都知道,却是因为自己竟忽略了最至关重要的东西:我已非完璧,即便刘恒年幼也不可能瞒过。汉宫送来残女,亲王受辱,这等大事定是要起波澜的,而送亲的良家子坏了规矩是可以就地斩杀的,即便不当时将我斩杀,代国诘问汉宫,她们也必把我豁出去的,届时来个死不认账,再分辩说是我一路上不守贞节,令亲王蒙羞,我的死罪是落实的。下场都一样,左右都是死。

我看着右手所攥那截羊肠,原来早有此准备,她们想得倒是周全。

拉起灵犀,抬起袖子为她擦拭惶恐落下的泪,笑着说:“哪里是不信你呢?只是从此以后可真的就是贴心的好姐妹了,我的把柄可都在你手上了。”

灵犀听到这里,更是委屈,直直地叫道:“若是有心害娘娘,还费心做这劳什子?娘娘莫要不相信奴婢!”

我笑了笑,刮了她的鼻子:“脸还真酸,不过句玩笑罢了,竟唬得这样,实在没见过世面!将来还要陪我那么多年,如此眼界可怎么办是好?不如早些将你送个青年才俊,生娃娃去吧!”

灵犀听到这里,噗哧一笑:“奴婢不走,已经分到您的身边,就跟定了您。只要您有奴婢一口饭吃,奴婢就不走。”

我还想逗她开心,外面的内侍等得不耐烦,进来赔着笑脸说:“娘娘,您看,时辰到了,也该随奴婢去了。”

“好吧,我马上就来。”我暗自握握手中的东西。笑着对灵犀颔颔首,轻轻地只说了一句话,“你也别闲着,在家为我烧个香吧。”

灵犀眼底又含湿意,我笑着坐上车辇,头也不回地去往乾坤殿。

乾坤殿是供代王与妃嫔休憩的地方。代国规矩随同汉宫,除王后外,其余妃嫔不得与亲王过夜。为避免连夜折腾,就将这乾坤殿一分为二,左为代王休憩,右为受宠幸后的嫔妃在此暂住。

代宫不尚奢华,宫殿也小,虽说左右,却是相连,呼吸之声此起彼闻。

我慢慢走进左殿,刘恒躺在龙榻上看书,昏黄的灯光映衬着榻前的白纱轻扬,似我此时如踩在云朵之上,飘摇不定。

殿内弥散着袅袅的龙涎香,缭绕迷蒙,他抬头看见我,一丝笑挂在嘴角,急急地从榻上起身,笑意盈盈:“你极少这么穿着。”

我笑:“灵犀让我如此。”

他伸手欲拉住我,我将手反翦,偷偷地将东西交与左手。

他将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双眼闪烁着光亮:“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无论何时都是我一人的。”

我有些动容,虽与刘盈有过肌肤之亲,却是宫娥与圣上之间,刘恒的话更像是男人对女人,于心,刘恒更深三分。

刘恒的唇落在我的耳垂,轻轻衔住那颗跳动的红豆,随即又温热细密地落在颈项。

我僵直了身体,仿佛要窒息般,呼吸紊急,胸口随着上下起伏。

嘤咛之声骤出,我有些怔然,他笑着将我的声音吻缄口中。

他沉沉唤我:“漪房,你可知,为何女子十五及笄以簪绾起发髻?”

我迷蒙着,只是摇头。他将我头上绾的发簪拔掉,附在我的耳畔喃喃:“那意味着,此生她的发髻只能由她的夫君放下。”

我战栗,长发如缎,风中荡漾。

他将我压在榻上,层层衣衫揭开来。痴缠,吟哦,沉沦。

用尽仅剩的神智,将那羊肠挤破,点点繁红撒落,心也放了下来,旋即放任自己沉醉其中,不愿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