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该忘的都忘了吧
大约六岁多的时候，周日的中午，父母在午休，她睡不着，蹑手蹑脚起床，一个人拿着零钱去商店买糖，穿过长长的终年没有阳光的长满青苔的胡同。
一位骑着自行车的大胡子伯伯跟她打招呼，“小囡囡，你去哪里呀？伯伯带着你去。”
胡同里空无一人，陌生的伯伯让她顿生恐惧，妈妈讲过：人贩子会把小孩子拐了卖到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了家。
撒开丫子回头往家跑。
长长的胡同总不到尽头，自行车压过苔藓的悉簌声和链条转动的响动像魔鬼一样追在身后。
气喘吁吁的跑到家里，把门拴上，哇的大哭……
当她被围在人群中放弃挣扎时，她以为这辈子无可救赎，那种恐惧感深深扼住了她的咽喉。
他出现了。
他不知道，他发疯的冲进人群护住她时，她在岸上挣扎了很久，眼里希望的光芒渐渐熄灭，绝望的潮水将她淹没。
那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多，郊外农民家挖的深沟积满了水，形成了水塘，时间长了鱼等活物生长。盛衿鸣领着她去水塘钓鱼。她蹲在岸边，低头看浅湾里游动的小鱼和蝌蚪。突然脚下一滑，她顺势滑进河里，噗通掉进去，立即灌了水。她拼命扑腾，试图叫“鸣哥哥”，更多的水灌进来。好在塘不深，很快被人救起。
他宽厚的背是那样温暖和安全，在暗夜的海里游了很久的她终于可以泊在一处无风无浪的港湾。
他不知道，他的出现穿越了风尘，将她从陌生人的追赶中、从水塘里救起，挥刀斩去长久以来攫住她的梦魇。
他不知道， 她潮湿阴冷的心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涌动着汩汩暖流，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
东方，太阳冉冉升起，光芒刺痛了她酸涨的眼睛。
床头的电话铃声大作，将她拉回人世。
她接起，那头传来盛衿鸣焦急的声音：“天，总算有人接了。”
这才想起，从下榻酒店给他报了平安后，一直未联系，手机在车站不知丢在何处。
“哦，没事，我手机昨晚被偷了。昨晚有点累睡得早。”昨晚的一切那样不真实，好像一个故事，她没有精力再向他讲，也不想让他担心，只好随意扯谎。
“人没事吧？丢了就丢了，回来我再给你买个。感冒了吗？声音怎么那么嘶哑？”
“嗯。吃了药，总是困。”
“睡吧。我今晚去接你吧？”
“你那么忙，不用奔波了，单位里跟着公车呢。”
“-----”听着那边清浅的呼吸，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如果重了，就不要再去培训了。”
意犹未尽的挂了电话，多少担心和思念只好吞进肚子里。从电话接通无人接听到最后关机，他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电话，如果不是工程缠身，他早就驱车进京了。一夜未眠，脑子里不是她被人抢劫了就是被人掳走了。
临近黎明，迷迷糊糊的似睡未睡，眼睛沉沉闭上，意识有些模糊，却被她一句尖利的“鸣哥哥，救我”吓醒，实在忍不住了，才这样早给她电话。
没事就好，那颗心终于可以放下。短短十几个小时，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他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搅扰的就要发疯。
实在无心学习，只好向组织方请了假，好在有培训材料，回去学学应该很快就能上手。
韩珞吃了药，睡得很安稳，脸上一直很平静，像个玩耍了一天累极的孩童。
梦里该是幸福的吧，梦里她和阿春就要实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直到中午，她才醒来，脸上始终淡淡的，不再哭不再闹。
打好了饭，她也不吃。一个人忙里忙外，洗漱、把行李箱的东西倒在床上，一件件检出，重新装进去，有的随手丢在垃圾桶里。
苏青茉知道：那是有关阿春的东西。
一件件拿起、放下复拿起、放下，大到一件衣服，小到一根牙刷，仔细的整理着。好好的整理着突然弯身急急回头翻找垃圾桶，一张信纸捏在手里，看了又看，苏青茉以为她要收藏，谁知又狠狠的撕碎，重新丢进去。
怪不得昨天提她的两个行李箱，沉的很，不过来探亲，韩珞慎重的像要私奔，恨不得将全世界装进去带给他分享。应该将生命的热情都燃尽了吧，炽烈的燃过，而今只余死了的灰烬。
苏青茉明白了，她是将长久关在心底深处的她和他的时光释放出来重新打包，只剩下她自己，他被遗弃在时光的背面。
终于床单现出本来的模样，她返身坐在床上，对坐在椅子上看小说的苏青茉微笑：
“小四，我该和北京说再见了。昨晚都是我害了你，还好你没——”
“二姐，别提了。我陪你回家吧，反正你家离J市也就个把小时的路程。”
“不用了，我怎么来怎么走。”
将韩珞送到车站，行李递给她。
韩珞一手一只行李箱，用胳膊圈住苏青茉，“小四，谢谢你，你是我最亲的小妹妹。”
苏青茉心里一阵凄凉，回给她一个更紧的拥抱：“二姐，忘了吧。”
韩珞脸上凄然一笑，转身走进候车室，身影萧然。
回到宾馆，那辆熟悉的车停在外面。车里是空的。
她上楼，与低头下楼的他撞个满怀。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他的眼底瞬间掠过惊喜，立即又恢复如常。
“我去送韩珞了，你在下面等我，我马上下来。”
她从他身边擦过，衣服发出碰触的声音。
环顾一下房间，确定没有落下的东西，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他，恍惚中，失去了表达。
落地窗的阳光洒满整间屋子，湖蓝色的羊毛连衣短裙，胳膊上搭着外套。她的脸整个沐在灿烂的光线中，眼睛里光彩流转，微微泛蓝，宛若蔚蓝的湖面，小巧的耳垂上红色的玛瑙耳坠灵动，是浮在湖上的那叶小舟。
他逆光站着，墨绿的瞳孔更加深邃，面孔俊美冰冷。
他向她伸出手，两个包装袋一个盒子：“给你。”
她把行李箱放地上，接过来。把东西给她，很自然接过她胳膊上搭着的外套，俯身提起行李箱。
她扫了一眼，一件羊毛呢中长风衣、一套高级化妆品和一部苹果手机。
“我带了一件外套的。”她跟在他后面，小声的说。
“随便你。不要，扔到垃圾桶吧。”
她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