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秘樵夫
天更加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碧雾顺着樵夫的视线落在他的右腿上。精壮麦色的小腿，粗糙的草条下均称的大脚，而脚踝处此刻已然异样的红肿，突出一个大包，破坏了整条腿的美感。碧雾不自觉轻轻皱了下眉。这样的伤不算什么大伤，但于行走却是个大麻烦，少说也得养个两三天。天色已暗，此处又是偏僻的山里，樵夫自己一个人显然是很难走回家去的。
碧雾又瞥了一眼那捆柴禾。或许他的家人正在翘首等待着他的回去。碧雾当下有了决断，把目光又转回樵夫脸上。也许追踪她的人就在不远，但若要她畏惧他们的到来而弃樵夫于不顾，她是绝不肯做的。
她正要开口，却见樵夫好像很害怕地嚷道：“小姐恕罪，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只是草鞋松了，没有看到你在后面，是你的马来撞小的……
樵夫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眉浓黑笔直，鼻子挺拔，唇不厚不薄，相貌并不平庸，若是配上一对炯目，可说是非常出众。但这个樵夫五官中唯独就少了那一份画龙点睛的神采，他的眼睛平淡无奇，棕黄色的瞳孔里质朴无华，什么内容也没有。一眼瞧去，他就是个老实木讷的平民，没有威胁性，也没有存在感。老天赐予他的好处，他似乎完全受用不到。
樵夫此刻慌乱的神色，更是有着粗野乡民对达官贵人天生的敬畏。碧雾看上去就是高高在上不容丝毫侵犯的千金小姐，而在乡下人眼里，这样的女子通常都是骄横跋扈不可得罪的。
碧雾抿唇，看着樵夫有理却气弱的模样，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她从怀中掏出翠玉瓷瓶，倒出一颗晶莹的药丸。没等她再有所动作，那樵夫竟双手撑地朝她磕了个头，抬脸哀叫道：“小姐饶命！小的下次不敢冲撞了！”
她有这么像爱杀人的吗？今日已被大大冤枉了一次，眼下居然又被一个村野樵夫认为她要害他。碧雾心中的怒火几乎再次熊熊燃起。但她克制住了。一个是有阴谋的陷害，一个只是受惯了压迫而误解，这区别她分得清。
碧雾看着樵夫，心里叹了一声，蹲下身，伸手递出药丸道：“这是伤药。”云梦宫独一无二的清雪丸，江湖上千金难买的疗伤圣药。碧雾身上也只有三颗，但她还是拿出了一粒给樵夫。若是樵夫的伤重，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都拿出来给他。不过实在是他的伤不足为道，用不了那么多，一粒，甚至半粒都已是绰绰有余。
樵夫看向她素手中的清雪丸，不知是因为没见过那雪白柔嫩的小手，还是因为没见过那晶莹剔透的药丸，他傻愣愣地看着，整个人不动了。
“拿去吧！”碧雾催了催。她沙沙的声音有种威严。
樵夫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又落回她手心处的药丸。终于，他搓了搓沾泥的手，小心翼翼地去取清雪丸。当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那细嫩的手心时，他的手微微颤抖了。
碧雾不以为意，扭头又看了看他的脚，对他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樵夫打量着自己两指尖间的清雪丸，听到碧雾的话，对她淡淡笑了笑道：“谢谢小姐，小姐真有一副好心肠。”
碧雾看到他这一笑，心里忽然有些怪怪的。这樵夫似乎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平凡。难道她这回看错眼了吗？
樵夫偏过头，朝南一指，接着道：“我家不是很远，就在五座山外，从这里过去，绕过那座山坟，沿着山道一直走，一直走，就到了。”
碧雾没有看他手指的方向，而是一直盯着他的脸。她心想大概方才是错觉吧，这明明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乡民。听他说完，她也不啰嗦，直接道：“你坐我的马。”
“诶？……”樵夫又楞了，支支吾吾道，“这恐怕不大好，小的受不起……”男女授受不亲，连兄妹都需忌讳。这里只有一匹马，却有两个人。他们难道是要共骑？她不介意，他倒有些不好意思。
碧雾已转过身，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什么也没说。她把马牵到樵夫身旁，又退开到樵夫身后道：“我扶你上去。”说着，她素手已搭在樵夫的胳膊上。
樵夫神情似乎有点尴尬。
“我自己可以，不劳小姐……”他正低头说呢，碧雾早使力将他轻轻送上了马背。她又将那柄柴刀放入马背后头的布囊，左手再将那捆柴禾拎起，走到马前，右手一拉缰绳，便往樵夫方才说的地方出发。
天色渐暗，天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
樵夫见碧雾一袭银狐裘，一手柴禾如掂轻羽，一手缰绳似牵细丝，走在山山水水中，神态安然娴静，仿佛这么做再自然不过，他不禁望着她若有所思地笑了。
没想到碧雾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樵夫原本平淡无波的眼睛忽然闪动着离合的神光。一时间，坐在雪驹上的他竟如高贵的王族一般风度翩然，风华绝尘。
碧雾走在前头，自然不曾发觉身后的有些变化。她的心思落在两位世家千金被害的事上。究竟是谁杀了她们？为什么这么做？只是为了陷害她吗？陷害她有什么好处？
想起莫红绫和东方银莲的死状，碧雾皱了皱眉。那的确像是浩奈杀的，但她非常清楚世上已经没有了浩奈，这又怎么会是它干的？！
不是浩奈杀的，那就是毒杀。这样的毒药，江湖上并不曾有传言，应该是新出的，那又是谁做的？有能力制这种毒的，除了百草邪医，除了她们云梦宫，还有谁？碧雾想起东方银莲和莫红绫说是接了她的密约而来，可她却并不曾相邀，那又是谁替她下的请帖？这人非常清楚她的行踪，也知道那个墓，显然是极为熟悉她的人。而她向来不喜外出，与外人并无交情……
这种种迹象后的暗示，让碧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会是云梦宫中的人做的吗？是谁？难道——是碧岚？！
碧雾想起那张纯真的娃娃笑脸，会是她吗？她为什么不把听雨楼楼主求亲的事告诉她呢？如果真是她做的，又是为了什么？会是为了宫主之位吗？
碧雾本打算暂时不回云梦宫，但如今一想，决定还是要去找碧岚一趟。等把樵夫送到家后，她就立即动身！
碧雾正想着，察觉手中的缰绳被往后扯了扯。她扭头一看，只见樵夫腼腆地对她笑了笑道：“小姐，我的脚伤好多了，你在那边山神庙放下我就可以走了。”
碧雾目光落到他肿得跟馒头似的脚上，原本紧绷的情绪一下放松了许多，眼底有了丝笑意。这样还好多了？她想他是没有吞下她的清雪丸吧。淳朴老实的平民倒也有有趣的一面。
碧雾又瞧了瞧樵夫，淡淡道：“我送你到家。”
她正要转回头继续走，手中的缰绳又被拉了一下，只见樵夫又道：“谢谢小姐，不过，能不能仍在山神庙停一下……小的每天都要拜拜的，今天还没有拜……”
碧雾想说她实在没有那么多功夫陪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有人发现她的行踪，马上就要追上来，她并不想牵连他，只想把他马上送到家。但只不过是在山神庙停留一会，这点小事她都不能为一个有着自己信仰和习惯的平民办到，她也枉为云梦宫的人了。
罢了，追来就追来吧。她相信他们不会伤害一个平民。而且即使有意外，她也有信心顾好他！
碧雾点点头，把马牵到那间简陋的山神庙前，放下那捆柴禾，又走到马背旁，伸手要扶樵夫下来。
樵夫瞧着她的手，在马背上犹豫。碧雾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男女的避忌问题，应该说，她一直把樵夫都只是单纯当做樵夫来看待，不在意他的性别，不在意他的年纪，也不在意他的外貌，因为不在意、不留心，所以一切都不是问题。等她把他送回家，樵夫这个人也不会在她生命里留下任何印象。
碧雾以为樵夫没坐过马，不知道怎么下马，见他不动，她也就干脆跃身将樵夫从马上一提，捉着他的手臂，挟他到了山神庙中。
这山神庙由三面泥墙砌成，没有大门，小小四方形的屋正中端坐着一尊朱漆木质神像，神像前有一个灰不溜秋的香火坛子，坛前又有一个被跪得扁平的草蒲团。碧雾把樵夫放在草蒲团旁，自个随意打量了一圈四周，就凝眸望着门外如丝的细雨。
樵夫似模似样地朝山神像跪了下去，合掌拜道：“多谢山神爷庇佑，小的今天一切安好；多谢山神爷慷慨，小的今天共砍了三捆柴，已经够一天生活；多谢山神爷赐福，让小的遇到好心又好看的小姐送我回家……”
樵夫拜完，回头看碧雾，见她静静地站在庙门处，黑发银裘，一身超凡绝俗的气质，令人恍惚以为是遇到了山中仙妖。
樵夫嘴角噙笑，起身走到她旁边。
碧雾沙沙的声音响起：“走吧。”
樵夫未答，另一道冷厉的声音破空而来。
“恐怕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