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试心2
云乔愣了一下，心里下意识又升起了警觉。书房在她的心目中是一个灰暗的地方，几乎她在钟家所有不愉快的经历都是发生在那里。
她看着钟百川已经走上楼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跟了过去。
顾南明等钟百川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才嘲然一笑，对江慕北说：“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可是我倒觉得，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假的，现在把你老婆叫上去要说的话，才是真的。”
江慕北目光仍停在楼梯口的方向，神色已然变得冷凝。
钟薇有点不放心，问顾南明：“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顾南明对她摇了摇头，说：“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弄得不好只会让云乔的处境更艰难。”
钟薇喃喃道：“有时候，我真恨爸爸。”
原以为，一个人心肠再冷硬，总还是有柔软感触的时候吧。今天晚上父亲的一番话，她也是深受感触。可是冷静下来想想，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就觉悟过来变了性情？这中间，必然又存着他的目的在。
而云乔永远是那个被他捏在手心里，无法挣脱的人。
她心里很清楚，不是云乔生性软弱，只是她在骨子里仍然希求着亲情，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向父亲妥协退让。
真不知道这个亲情的枷锁，她还要让自己背负到几时才算尽头。
钟百川走进书房，云乔跟着走了进来。
他转过身，脸上的温和态度果然消失不见了，露出了本性。
“你看，你遵守了承诺，所以我也说到做到，既不会再为难你，也不会再为难薇薇他们。”
云乔起先只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看着眼前已然变脸的人，便随即觉悟过来了。早该知道，十几年也没转变过态度的人，几时就良心发现了？
她嘲弄地笑了笑，说：“谢谢您，肯遵守诺言。”
她转身欲走，却被钟百川叫住：“等一下！”
她没有回头，停下了脚步。
“您还有事吗？”
“我知道，你希望看到家庭和睦，我也做到了……”
云乔惊愕地回过头，目光里有着一抹伤色。
原来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并且十分无耻地利用了她的这份心意。
钟百川不以为然，继续说着：“付出从来都是要靠双方努力，所以你如果想看到我们这个家和睦，就要相应地付出你的诚意，希望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能继续合作愉快。”
云乔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她过于冷静的态度多少让钟百川心有忌惮。毕竟她现在有了江家作靠山，真要得罪了她也是挺麻烦的。
他说：“别怪我跟你见外，你毕竟不是薇薇，本来我们就不是一家人，我的做法也是出自人之常情。”
云乔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下了楼来，客厅里的三个人随即朝她看了过来。
云乔整理脸上的表情，对他们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这么多年下来，什么样的打击没见识过，不差今天这一次，也根本无需觉得难过。
她走到客厅里，对江慕北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转而问钟薇他们：“你们还要再坐一下吗？”
钟薇起身站了起来，“不，我们也要回去了。”
她走到云乔身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爸爸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都是公司里的事。”她接过江慕北递来的外套穿上，玩笑地对顾南明说，“以后没事多让薇薇来找我玩，别把她困成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庭主妇。”
顾南明笑着回道：“这也太冤枉我了，是她自己喜欢宅在家里，我还一肚子意见呢。”
钟薇忍不住跟他斗嘴：“哎哟，这才结婚几天，自己说过的话就不作数了。求婚的时候，是谁说要养着我当米虫的？还说就算有负担，那也是甜蜜的负担……”
顾南明见她一溜嘴说得快，赶忙拦住她：“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怎么什么话都往外撂啊……”
看得江慕北跟云乔都是止不住一笑。
云乔觉得有点感慨，也只有像他们这种两情相悦的感情，才能拥有这份甜蜜的相处吧。让外人看了，忍不住心生羡慕。
虽然她努力掩饰心情，但江慕北还是留意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跟顾南明他们告了别，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说：“走吧，回家了。”
坐上车，江慕北见云乔一直走神，就伸手替她系上了安全带。
“刚才还好好的，你爸爸又对你说什么过分的话了？”
那些话，怎能说给他知道呢？
云乔心里酸楚，却仍是对他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有，只是从小到大爸爸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所以我才觉得有点难过。”
江慕北握住她的手，发现很凉。
听着她的话，再看着她神色哀伤的样子，他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她的隐忍退让，并不是惧怕懦弱，竟然是想从钟百川那里获得一份父爱跟亲情。
她是有多傻，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被伤害中，仍然坚定不移地抱着这个几近渺茫的希望？
他伸手抱住了她，觉得心疼。
而她也一反常态，往他怀里靠了靠，伸手环住了他，像是为了寻找一份安稳的依靠。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依偎了很久，江慕北才扶着她的肩膀，正色说：“云乔，是你固执地困住了自己。只要你想解脱出来，告诉我，我就一定会帮你。”
云乔看着他，承认自己有一瞬间被诱惑住了。
她想从钟家寻找的东西，似乎永远都离她那么远。可是他能够给予她的这份温暖，却是离她如此的近，触手可及。
如果江慕北的这份心意是真诚的，那么她是否也该精明一点，背弃自己这十几年来自以为是的信仰，重新选择一份新的生活？
早上的晨会结束，江慕北往办公室去，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江总……”
回头一看，是项目部的经理贺文斌。
“有事？”
贺文斌点点头。
“那到我办公室来谈吧。”
进了办公室，他放下文件，招呼贺文斌坐下。
“什么事？”
贺文斌关上了门，才走到他对面坐下，开始道：“钟小姐进公司两个月以来，公司随之损失了几个重要的客户。我调查过了，那几个客户都是被一家叫‘荣达’的房产公司抢了去，而那家公司的幕后老板，正是您的岳父钟百川。”
江慕北不免有些意外。外界的认知中，钟氏企业只是在百货零售行业中颇具实力，却从未听说过有涉足房产开发的举动。
“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吗？”
贺文斌摇头，“是一家外省公司，成立有很多年了。表面上看是由钟百川的堂弟经营，实际上钟百川才是公司的最大股东。”
江慕北脸色微沉，抬眼看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贺文斌是他的心腹，所以有话也不会藏着掖着，“我有证据证明，是钟小姐泄露了那些客户资料，协助荣达的人挖走了那些客户。”
江慕北沉默了下来。
贺文斌禀着忠心的原则，中肯地劝道：“江总，我从您进公司时起就跟着您做事，从来没见您对一个人这样心慈手软过。站在感性的角度来说，或许可以理解。但站在理智的角度看，您若是继续纵容下去，换来的可能只是钟家更加无休无止的索取。到时候连累了自己，也不一定就能换来钟小姐的感激。”
这些道理，江慕北不是不懂，只是因为看到了她身上所背负的那些无奈，所以不忍心对她狠绝。
贺文斌见他犹豫不决，又道：“江总，您应该知道，纵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您是真的想救钟小姐的话，就应该让她真正意义上摆脱钟百川那个贪心的老狐狸。”
江慕北蹙眉，良久才说：“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商场上风云诡变，表面的风光也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数。
江北集团投资几亿的一个工程，因为合作方的突然撤资，而使整个工程开了天窗，导致江北集团的前期巨额投资全部打了水漂。
董事会紧急召开会议，才发现当初签订的合同事项定得并不完善，合作方也是瞄准了这一点，才敢轻易撤资退出的。
合同是当初贺文斌全权负责跟对方签订的，江慕北放权给他处理，从来也未怀疑过他对公司的忠诚。此刻却出了这样大的娄子，江慕北身为公司的决策者当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而公司还有其他的工程同时在进行中，突然出现这么大的资金缺口，一时也难以寻找到填补的方法。
公司里的状况虽然没有预料中那么慌乱，但也是人人自危谣言四起。有人说，进公司这么多年也没见召开过几次董事会，可见事情是闹大了。江总在决策上的失误导致公司蒙受巨大损失，公司的其他股东对他只怕已经没有信任可言，多半要赶他下台了。
事情发生之后，云乔没有第一时间跑去江慕北身边询问情况，这个时候她的关心也只是多余，他本身已经够烦了。
她直接将电话打到了钟百川那里。
电话接通，她就语气不善地质问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钟百川见是她打电话来，本来还想虚情假意地安慰一番，怎料到她上来就是指责的口气，当下火气就上来了。
“你胡说什么？我脑子有病吗？放着跟‘江北’合作的利益不要，跑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陷害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云乔被他一骂，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说得不错，钟氏企业到目前为止也不过在江北集团挖到了一点利益而已，以他那种唯利是图的个性，没道理这么快就做这种事。
她也是急糊涂了，联想到他一直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才会下意识就认为是他下的黑手。
“既然不是你，那没事我挂了。”
钟百川在那边喝止她：“慢着！”
“还有什么事？”
对钟百川来说，江慕北在江北集团里的地位将直接影响到他的利益，他自然十分关心。
“慕北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云乔不想跟他多聊，就说：“我也不清楚，所以我要马上过去看看他，有消息我再告诉你吧。”
“都说夫妻是同林鸟，不过在没确定是大难之前，你千万要沉住气。如果慕北那边没什么事，你就要多表现得关心一点……”
云乔一阵厌恶，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挂断了电话。为了防止他再打过来训斥，她直接把手机关了机。
今天是第二次召开董事会，看时间也进行快三个小时了。
她起身出门，朝着江慕北的办公室走去。
董事会已经结束了。
云乔走到江慕北的办公室外，秘书见到她来，立刻站起身来打招呼。
“钟小姐。”
办公室的门紧闭，云乔看了一眼，问：“江总在里面吗？”
秘书摇头，“不在，开完董事会之后他直接出去了。”
云乔取出手机，调出号码，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知道他去了哪里吗？”她不抱希望地问。
秘书沉吟了一下，才道：“我想，江总应该在顶楼的天台上吧。”
这是公司大半未婚女性都知道的一个秘密，江总遇事的时候喜欢上天台去吹风。也是看老板娘着急，她才说出来的。
云乔却没心思留意其他，匆匆道了谢之后，就朝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去了。
气喘吁吁地爬上了顶楼，四下环视一眼，果然看到了江慕北的身影。
她走过去，站到了他旁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江慕北回了她一个笑，看起来仍是寻常那副从容自若的态度，“你怎么上来了？”
“情况怎么样了？”她问得直接，因为心里焦急，所以实在装不出********的样子。
“还好。”他答得模糊。
云乔急了，他越是掩饰，就越代表事情很严重吧？
“江慕北……”
“事情已经出了，董事会要求我负责补救，如果补救不了的话，就承担全责。”他笑了笑，似乎并不很在意，“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为什么是你负全责？整个案子不是项目部经理贺文斌负责的吗？”如果真要算，他也只该付连带责任吧？
“是我选择信任他，所以不能在出了事之后就急着撇清关系。如果让他来承担责任的话，他赔不起那些钱就只能去坐牢，公司的损失也依旧存在。”
“那你呢？你又打算拿什么来填那么大的资金缺口？”云乔一时想不通。
“目前还在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出售江家在集团的股份。这样一来，不必有人去坐牢，公司的危机也可以渡过去……”
云乔不由一愕。这个方法的确可行，但江北集团是他父亲穷尽毕生心血付出的，怎能这样轻易地就转手让人？
“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目前还在想办法，那是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做的选择。”他看她一眼，笑道，“表情别那么严肃，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起风了，抬头去看，天空已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他说，转身准备离开。
云乔没有动，语气认真地问他：“我能做些什么？”
江慕北转过身来，看着她，似是在思量她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诚意。
许久，他才对她笑了笑，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我身边就行了。”
此时的云乔，并不能懂得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只当夫妻之间理所当然会有这样一份依赖，眼看着他面临危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
一时也忘了去考虑，她原本该有的立场。